天机城,问道宗别院。
静室之内,爻非言面前的水镜正悬浮展开,光幕上流淌着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灵力轨迹与卦象符文。
他指尖捻着那枚有裂痕的白玉念珠,目光沉静如水,正进行某种极精微的推演。
突然,轨迹中一条原本平缓的暗金色细线,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方向,指向城东。
爻非言动作顿住。
他盯着那条波动后迅速恢复平静、仿佛从未异常的细线,沉默了数息。
然后,他撤去水镜上的推演界面,切回论坛。
点开【姜尝】的主页。
最新动态,停留在午时那条“安然归来”的抽奖公告。
个人简介一片空白。
发帖记录,只有那一条引起小范围轰动的求八卦帖。
干净得……过分。
爻非言指尖轻轻摩挲念珠上的裂痕,眸色渐深。
“西域古调……城东异动……主动赴约……”他低声自语,声音温柔,却带着冰冷的分析意味,“是饵太香,还是鱼……太大?”
静室门被轻轻叩响。
“小师弟。”顾砚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刚收到传讯,天机宗方太初,邀姜尝酉时三刻于观星阁品茶。”
爻非言抬眼:“大师兄如何看?”
“太巧。”顾砚声推门进来,玄衣衬得他脸色有些沉,“方太初此人,看似随性,实则每一步皆有深意。他在西荒与寂珩白同行,如今又接触姜尝……天机宗,或许知道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师尊说静观其变。”爻非言提醒。
“静观,不是坐视。”顾砚声握剑的手指收紧,“姜尝身份可疑,若她真与西荒之事有关,落入天机宗手中……”
“大师兄是担心她,还是担心她可能牵扯的秘密?”爻非言忽然问。
顾砚声一愣,眉头皱得更紧:“有区别吗?”
“有。”爻非言起身,粉衣拂过蒲团,“若担心她,便是动了恻隐之心,于修行不利。若担心秘密,便是职责所在,当尽力探查。”
他走到窗边,望着城东方向:“而我担心的是……天机宗此举,或许本就是想让我们‘动’。”
“引我们出手?”
“或者,引所有人出手。”爻非言回头,对顾砚声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论剑大会在即,一潭死水多无趣。总得有人扔几颗石子,看看能溅起什么。”
顾砚声沉默片刻:“我去观星阁外守着。”
“不必。”爻非言摇头,“四师兄已经去了。”
“子慕?”
“他对‘异常’的嗅觉,比我们都灵敏。”爻非言重新捻动念珠,“况且,以他的性子,此刻怕是对这位姜道友的兴趣,比对天机宗更大。”
顾砚声想起偃子慕那身常年笼罩在阴影与蛊虫气息中的墨蓝衣袍,以及那双看人时总带着冰冷审视的眼睛,默然。
“那我们……”
“等。”爻非言坐回蒲团,闭上眼睛,“等鱼咬钩,等水变浑,等……该露面的人,自己走出来。”
静室重归寂静。
只有白玉念珠在指尖转动时,发出极轻、极规律的微响。
像某种倒计时。
酉时初,天机城东。
这片区域明显比南市整洁肃静得多。街道宽阔,两侧建筑多是白墙青瓦,檐角悬挂着刻画星辰轨迹的风铃,随风轻响,带着某种玄妙的韵律。
天机宗驻地“观星阁”,是一座九层塔楼,通体用某种吸光的墨色石材砌成,白日里显得沉肃,在渐暗的天色下,反而隐隐流转着星辉般的光泽。
姜尝在距离观星阁还有一条街的拐角处停下。
她没急着过去,而是拐进旁边一家卖灵果干蜜饯的小铺子,挑挑拣拣买了半斤糖渍雪梅,用油纸包好,拎在手里。
转身时,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街对面屋檐下一片阴影。
阴影里,似乎空无一物。
但姜尝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她拎着蜜饯,不紧不慢地朝观星阁走去。
踏上石阶,门口两名值守的天机宗弟子早已得了吩咐,见她过来,齐齐躬身行礼:“姜道友,大师兄已在顶楼等候。”
“有劳。”姜尝颔首,步入塔内。
塔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开阔,一楼大厅穹顶极高,绘满周天星斗图,星子以秘银镶嵌,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发亮。中央一座巨大的浑天仪缓缓转动,发出低沉悦耳的机括声响。
没有楼梯,只有地面上刻画的一座小型传送阵。
姜尝踏入阵中,光华一闪。
再睁眼,已身处九层。
这一层四面皆是通透的水晶窗,窗外暮色四合,天边已有星辰初现。
室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只在地板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柔软雪白的绒毯,毯上置一矮几,几上茶具齐全,炉火正温。
方太初盘坐在矮几一侧,依旧穿着那身宽松的月白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意。
“姜道友,请坐。”他抬手示意对面。
姜尝也不客气,在绒毯上坐下,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矮几一角:“路上买的零嘴,不成敬意。”
“糖渍雪梅?道友有心了。”方太初笑容不变,亲手斟茶,“这是天机山巅的‘云芽’,一年只得三两,尝尝。”
茶汤清碧,香气高远。
姜尝端起抿了一口,赞道:“好茶。”放下茶杯,她抬眼看向方太初,直截了当,“方道友邀我前来,不会只为品茶吧?”
方太初也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品茶是雅事,谈天也是雅事。姜道友帖子写得有趣,方某心中好奇,便想见见真人。”
“真人如何?”
“比帖子更有趣。”方太初看着她,目光清澈,却仿佛能洞穿表象,“道友眼尾这颗朱砂痣,点得妙。增三分颜色,掩七分真容。”
姜尝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痣,笑:“方道友还会看相?”
“略通皮毛。”方太初放下茶杯,指尖在矮几上无意识地点了点,那是天机宗推演时习惯的小动作,“只是觉得,道友这份‘招摇’,刻意得有些……恰到好处。恰好在论坛引起注意,恰好引出水道友,恰好又让‘某些人’坐不住了。”
“哪些人?”
“比如……”方太初抬眼,目光似乎透过水晶窗,投向塔外某片虚无的阴影,“此刻正蹲在对面飞檐上,用至少十七种隐匿蛊虫和三层暗影阵法包裹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泄露了一丝‘感兴趣’意念的那位。”
姜尝眨眨眼:“方道友感知真敏锐。”
“不是感知。”方太初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有点呆,“是算出来的。他身上的‘因果线’,有一根,刚刚轻轻搭到了道友你的身上。虽然很快撤走了,但痕迹还在。”
姜尝沉默了一下。
然后,她拿起一颗糖渍雪梅,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酸甜的汁液在口腔蔓延。
“所以,”她咽下梅子,声音平静,“方道友是来提醒我,我被人盯上了?”
“是,也不是。”方太初也拿了颗梅子吃,“我是想问道友一句——你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弄成明晃晃的靶子,吸引各方目光,究竟想‘看’什么热闹?或者,想‘钓’什么鱼?”
塔内一时安静。
只有炉火上茶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和窗外渐起的风声。
姜尝与方太初对视。
一个笑容甜美却眼底冰凉。
一个神情温和却目光如镜。
半晌,姜尝忽然笑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
“我想看……‘天机百晓生’,到底是谁。”
方太初捏着梅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论坛上那个匿名账号?”他语气依旧轻松,“道友对他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