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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一碗滚烫的热汤

    青牛峡大营的火,烧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并没有因为昨夜的杀戮而变得血红,反而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惨白。

    营地已经不再是昨晚那个修罗场了。大晋士兵的尸体被拖到了营外的一处深沟里填埋,以免滋生瘟疫。那些原本用来装饰的旌旗、帐篷,凡是沾了血的,都被北凉士兵扯下来当柴火烧了。

    空气里那种刺鼻的血腥味虽然还没散尽,但现在多了一种更霸道的味道。

    那是肉汤的香气。

    几十口行军大铁锅在空地上架成了一排,底下的火烧得极旺。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汤汁,那是用缴获的大晋军粮——羊肉、萝卜,再加上那种北凉人最爱的、辣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胡椒粉,一起熬出来的杂碎汤。

    “排队!都他娘的给老子排队!”

    铁头那个大嗓门又回来了。他现在可不是昨晚那个从地里钻出来的杀神,而是一个腰里围着块破围裙、手里拿着个大铁勺的伙夫长。

    他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给每个人盛汤的时候,那铁勺总是沉甸甸地往锅底抄,每碗都要带上几块实实在在的肉。

    士兵们也都洗干净了。

    虽然没有热水澡,但他们用雪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搓了一遍。那层伴随着他们几天几夜的黑泥终于被洗掉了,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张张年轻、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子劫后余生庆幸的脸庞。

    这是一顿沉默的饭。

    没有人高声喧哗,没有人划拳猜枚。几千个汉子蹲在地上,或是坐在还有些温热的灰烬旁,捧着那些缺了口的陶碗,只有吸溜汤水和咀嚼的声音。

    这碗汤太烫了,烫得人舌头疼,烫得人眼泪直往下掉。

    但这正是他们需要的。

    这滚烫的温度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像是一把熨斗,把这几天积压在身体里的寒气、恐惧、还有那种杀人后的空虚感,一点点地熨平了。

    江鼎和李牧之没有搞特殊。

    他们两个也蹲在一个角落里,一人捧着一只大碗。

    江鼎吃得很慢。他把一个萝卜在嘴里嚼了三十下才咽下去。

    “活过来了。”

    江鼎喝完最后一口汤,打了一个长长的、带着胡椒味的饱嗝。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终于有了知觉,那种像是被抽空了的感觉正在慢慢消退。

    “伤亡统计出来了。”

    李牧之放下碗,他的碗干淨得像是被狗舔过一样。

    “死了四百二十三个。重伤一百五十个。大都是在泥地里……没挺过来。”

    这其实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战损比。以几千疲惫之师,在没有重武器的情况下,夜袭两万人的大营,还能打出这样的战果,简直是奇迹。

    但李牧之的脸上没有喜色。

    “很多是累死的。”李牧之看着远处那些正在清理战场的士兵,“还有几个,是吃撑死的。”

    饿得太久,突然暴饮暴食,这在军队里是常事。

    江鼎沉默了一会儿。

    “这就是代价。”他轻声说道,“不过,这笔买卖值了。”

    他指了指营地后方那一排排整齐的马厩。

    那里,三千多匹大晋最好的河曲马正在安静地吃着草料。那是他们昨晚最大的战利品,也是北凉军重生的资本。

    “有了这些马,我们就能跑了。”李牧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烂泥地虽然难走,但有了路,有了马,咱们就能在宇文成都的主力反应过来之前,跳出这个包围圈。”

    “不。”

    江鼎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谁说我们要跑?”

    李牧之愣了一下。

    “不跑?难道在这等死?宇文成都的主力距离这里不过百里,一旦知道前锋营全军覆没,他肯定会发疯一样扑过来。”

    “就是要让他扑过来。”

    江鼎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那是从宇文无敌大帐裡搜出来的大晋布防图。

    他在地图上的一个点上重重地戳了一下。

    “这里。”

    李牧之凑过去一看。

    “燕回谷?”

    “对。”江鼎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宇文成都现在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我们跑了,而是我们‘没跑’。”

    “我们这支‘幽灵军队’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根插在喉咙里的刺。他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人,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手段。”

    “恐惧,是他最大的弱点。”

    江鼎站起身,眼神看向东方——那是大乾京城的方向,也是宇文成都主力粮草囤积的地方。

    “这一仗,只是个开始。”

    “我要用这区区几千人,把宇文成都的这八十万大军,像牵狗一样,在这片泥沼里溜得他累死。”

    ……

    百里之外。

    大晋中军大帐。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宇文成都坐在那张巨大的虎皮帅椅上。他没有穿甲,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长袍,但他身上的那股杀气,却比外面那风雪还要冷。

    帐下,跪着几个浑身是泥、神情恍惚的逃兵。

    “你是说……”

    宇文成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

    “两万人。整整两万人的前锋营。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被一群……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给杀光了?”

    “大帅!真的……真的不是人啊!”

    一个逃兵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从天上掉下来,从地底下窜出来……他们不穿甲,刀枪不入……他们杀人用筷子……用牙咬……”

    “够了!”

    宇文成都猛地一拍桌子。那张坚硬的梨花木桌案应声而裂。

    “妖言惑众!拖出去,斩了!”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啊!”

    在逃兵绝望的惨叫声中,宇文成都站起身,在帐篷里来回踱步。

    他的脸色很难看。

    他不信鬼神。但他信李牧之,也信那个诡计多端的江鼎。

    他太了解这两人了。

    如果说李牧之是一把刚猛无铸的重剑,那江鼎就是一根藏在袖子里的毒针。

    这一仗,输得太惨,也太诡异。

    宇文无敌虽然是个莽夫,但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能让他连消息都发不出来就被灭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北凉军变了。

    他们不再是那支讲究骑兵对决、讲究阵法配合的正规军了。

    他们被逼到了绝境,变成了一群没有底线的疯子。

    “传令。”

    宇文成都停下脚步,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狠厉。

    “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

    “停止进逼虎头城。”

    “全军向青牛峡靠拢。”

    旁边的军师大惊,“大帅,虎头城已是囊中之物,现在撤军……”

    “你懂个屁!”宇文成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虎头城是死的,李牧之是活的。”

    “只要李牧之和江鼎还活着,这北凉就灭不了。”

    “而且……”

    宇文成都看向帐外那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中闪过一丝忌惮。

    “我总觉得,江鼎这小子,还在憋着什么更坏的招。”

    “这次,我要亲自去会会这群……泥鬼。”

    风又起了。

    这一场博弈,从明面上的刀兵相见,变成了暗地里的心理猎杀。

    而在那个飘着肉香的青牛峡早晨。

    江鼎和李牧之也做好了准备。

    吃饱了,喝足了。

    也是时候,带着这群刚从地狱里回来的兄弟,去给这天下,演一场更大的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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