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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镜中谋 第18章疑云生

    陈内人屋内的灯,那夜亮到很晚。

    灯油混着一股劣质檀香的气味,试图掩盖什么,却只让狭小房间的空气更加滞闷。陈内人坐在炕沿,面前摊着几本陈旧的簿册,手指在泛黄纸页上缓缓划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菜畦的湿泥。她的眉头从李未央提到“黑漆盒子”那刻起,就没松开过。

    “丙字库,贞观旧物三箱……永徽年间收贮器皿登记……”她低声念着簿册上潦草的字迹,目光如鹰隼般搜寻。那个黑漆螺钿盒,她记得清楚,是高阳公主案发后,从一处偏殿清点出来的“无关紧要杂项”之一。当时里面还剩几颗成色普通的珍珠,她暗中扣下,盒子觉得不祥,特意吩咐一个信得过的杂役,扔到西边最偏僻、几乎废弃的“戊字库”角落去。怎么会出现在日常清扫的“丙字库”?

    她的手指停在一行模糊的记录上:“……戊字库,杂器若干,移交丙字库……显庆三年腊月。”下面有个花押,很淡,几乎认不出。

    移交?谁做的移交?为何她全不知情?腊月……正是高阳公主旧事风声渐歇,宫中忙于年节,诸事繁忙的时候。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还是……故意为之?

    陈内人合上册子,眼神在昏黄灯光下明灭不定。宫中办事,最怕“意外”和“巧合”。那叫李未央的丫头,偏偏在丙字库碰到了那盒子,偏偏就“心神不宁”,偏偏还在自己面前“说漏了嘴”……是真的体弱胆小,沾染晦气,还是有人借这晦气盒子,敲打自己?甚至……是那丫头背后有人指点?

    她想起李未央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和那双偶尔抬起时,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这个境遇该有的眼睛。那眼睛,不像其他小宫女那样满是恐惧或麻木,倒像一潭深水,看着你,又好像没看你。以前只当她是病糊涂了,或是家变刺激傻了,如今想来,那沉静底下,或许藏着别的东西。

    “得查查这丫头的底细。”陈内人自语。罪臣之女,掖庭里一抓一把,本不值一提。但若这“晦气”真冲着自己来,哪怕只是万一,也得掐灭在苗头里。

    李未央的日子,在陈内人疑心暗生后,并未立刻变得难熬,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洒扫、浆洗的活计照旧,陈内人见了她,依旧是那副刻板冷淡的样子,甚至没再多问一句那“黑漆盒子”的事。但李未央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次数多了,停留的时间也长了,那目光里带着审视和估量,像在掂量一件突然出现瑕疵的旧物。

    她不慌。疑心一旦种下,浇水的人越急切,它反而长得越慢。她需要做的,是继续扮演好那个“体弱、偶尔因接触旧物而心神不宁、在陈内人面前胆怯”的小宫女。同时,更加谨慎地利用一切机会。

    镜中空间成了她唯一的“密室”。每当夜深,确认云娘和其他宫人睡熟,她便分出一缕意识沉入。外界一日的疲惫与压抑,在这里被缓慢的流速稀释。她不再仅仅休息,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整理”。

    她“回忆”原主李未央破碎的记忆碎片,像拼图一样,尝试拼凑出家族的大致轮廓、父亲可能牵涉的“前太子李忠案”的边角信息。她检索自己脑海中关于显庆四年后的历史大事记,虽然知道具体细节可能因自己的到来产生蝴蝶效应,但大体的权力走向、关键人物,仍是重要的参照。她更反复“模拟”白日里与陈内人、与其他宫人宦官可能的对答,推演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

    镜鉴之眼再未被动触发。她不知道是接触的物品人物不够“关键”,还是这能力本就时灵时不灵,且消耗巨大。但北廊见过的年轻宦官的脸,和陈内人听到“黑漆盒子”时细微的反应,已足够她反复琢磨。

    平静在五日后被打破。那日午后,李未央和云娘被派去清洗一批宴会用过的杯盏。水很冰,手很快冻得通红。一个面生的、年纪稍大的宫女走过来,像是随意地站在她们旁边,也拿起一块布擦拭。

    “你便是李未央?”那宫女侧头看她,语气平常,眼神却带着探究。

    “是。”李未央低头应道,手上动作未停。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在哪儿当差?”宫女继续问,像是拉家常。

    “劳姐姐动问,好些了。平日就在北廊、丙字库这些地方做些洒扫清洗。”李未央回答得中规中矩,声音依旧细弱。

    “哦……”宫女点点头,状似无意道,“丙字库啊,那边旧物多,有些年头的东西,是容易让人心里犯嘀咕。我听说,你之前还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来了。李未央心中微凛,脸上却适当地露出一丝后怕和懊悔:“是婢子自己身子不争气,又没见识,自己吓自己……再不敢胡说了。”

    宫女打量她几眼,似乎没看出什么异常,笑了笑:“知道就好。掖庭地方,最忌讳这些神神鬼鬼的话,传出去不好。安心当差,少听少看少说,才是本分。”

    “姐姐教训的是。”李未央恭敬应下。

    那宫女又说了两句闲话,便离开了。云娘这才凑过来,小声道:“那是崔司簿跟前伺候的春桃姐姐,她怎么突然来问你这个?”

    李未央摇摇头,表示不知。心里却明白,陈内人开始查她了,而且动用了崔司簿那边的关系来“ casually打听”。这既是试探,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你在我眼里,不是完全隐形的。

    这警告,反而让李未央稍微安心。如果陈内人直接动用雷霆手段对付她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宫女,那才麻烦。现在这样迂回地查问,说明陈内人虽有疑心,但更多是出于谨慎和对“晦气”、“意外”的本能厌恶,而非掌握了什么实质把柄。她还在观察,在评估风险。

    风险,有时也意味着机会。陈内人越关注她,她可能“偶然”发现或接触到某些信息的机会,反而可能增多——只要她足够小心,并将“偶然”伪装得天衣无缝。

    又过了两日,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那日傍晚,李未央去倒清洗工具的污水,路过一处堆放破损杂物、少有人至的墙角,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她脚步一顿,借着渐暗的天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使宦官服饰、身材瘦小、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正缩在墙角,肩膀一耸一耸。

    李未央本不想多事,正要悄然离开,那小太监却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涕泪交加、布满惊恐的脸。四目相对,李未央认出,这正是那日在北廊,与陈内人交接包袱的年轻宦官!

    只是此刻,他脸上再无那日的镇定与隐隐的得意,只有全然的恐惧和绝望,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褪了色的香囊,指节发白。

    左眼,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破碎的影像轰然炸开:

    *昏暗的夹道,这小太监将一个沉甸甸的、比上次北廊所见小一些的锦囊,塞给一个背对镜头、穿着体面些的宦官,声音发颤:“……王公公,这、这是这个月的……”

    *那体面宦官转身,半张脸在阴影里,语气不耐:“怎么少了?陈内人那边没说清楚吗?上头催得紧!”

    *小太监“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真、真的只有这些了!陈内人说,近日风声……风声有些紧,好些东西出不去……”

    *体面宦官一脚踹在他肩头,低骂:“没用的东西!告诉你,误了贵人的事,你有几个脑袋?”

    *画面闪烁,最后是小太监蜷缩在某个潮湿角落,对着香囊哭泣,香囊里似有一缕干枯的草叶,影像模糊,但情绪中的思念与恐惧无比清晰。

    “呃!”李未央闷哼一声,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才没让自己倒下。这次的信息太过冲击,不仅证实了陈内人这条线涉及金银,而且似乎背后还有“上头”的“贵人”在催促,链条上的压力已经传递到了最底层这个传递的小太监身上。这小太监,恐怕是某个环节出了纰漏,或是被逼到了绝境。

    那小太监也看到了李未央的痛苦神色,先是吓得一哆嗦,随即意识到对方只是个面色苍白、看起来风吹就倒的小宫女,并非管事的姑姑或宦官,惊恐稍减,但戒备和绝望依旧。

    李未央喘了几口气,勉强压住左眼的剧痛和脑海中的晕眩。她看着那小太监惊惶无助的眼睛,又瞥了一眼他手中紧攥的、显然寄托着重要情感的旧香囊。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直起身,对着小太监,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不是威胁,不是告发,更像是一种同处于底层的、无言的“噤声”与“我看见了,但不会说”的示意。

    然后,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端起自己的木盆,低着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过,偶然撞见,又偶然离开。

    留下那小太监独自在渐浓的暮色里,攥着香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一丝细微的、难以置信的怔忡取代。

    回到住处,李未央的心依旧跳得很快。镜鉴之眼带来的消耗让她浑身发冷,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她可能,在无意中,触碰到了陈内人这条黑线上,一个正在出现裂痕的环节。那个小太监的恐惧和香囊,是弱点,也可能……成为某种“连接点”。

    但她不能主动。主动意味着暴露,意味着将自身置于更大的风险之下。她需要等待,等待压力继续传导,等待那个小太监,或者这条黑线上的其他某个环节,在绝境中,自己做出选择。

    而她要做的,是继续“虚弱”,继续“本分”,继续在陈内人日益增长的疑心审视下,小心翼翼地生存。同时,将今晚所见的一切,牢牢刻入镜中空间的记忆里,反复推演。

    掖庭的夜,更深了。疑云从陈内人心中蔓延,也悄然笼罩了这黑暗宫苑的一角。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一粒更微小的种子,或许已在恐惧的缝隙中,沾上了冰冷的露水。

    (第一卷:掖庭尘·暗流潜,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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