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刻一枚印章。
这任务听起来简单,却让李未央如坐针毡。仿刻的对象是私人印鉴,用途不明,一旦事发,便是伪造之罪。更何况,印文“清心守拙”四字,隐隐指向守拙一脉,让她不得不疑心,胡太监是否在借此试探,或者有更深的图谋。
第二日午后,她借口去取浆洗用的皂角,绕到与胡太监约定的“老地方”——位于掖庭与北苑交界处、一棵枯死老槐树下的石缝。果然,那里塞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包。
她快速取回,避开人眼,在屋内打开。包里是一小块质地粗糙的青田石(比原印的玉差了许多)、几把粗细不一的刻刀(显然是旧物,但磨得锋利)、一盒印泥、还有一张薄纸,上面用极细的笔触、几乎分毫不差地拓印着那枚“清心守拙”印的印面,连边缘的细微磕碰痕迹都清晰可见。
拓印技术高超,绝非胡太监自己所能为。他背后,还有人。
李未央仔细研究那拓印。“清心守拙”四字用的是小篆,笔画圆润古朴,布局疏朗有致,确实有几分隐逸超脱之气。她将拓印纸小心藏好,只留下青田石和刻刀。
她从未真正学过篆刻。前世在博物馆,只看过修复师处理过破损的印玺,了解一些基本刀法和石材特性。如今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尝试。
镜中空间再次成了她的“学堂”。她将拓印的细节在意识中反复勾勒,模拟下刀的力度、角度。现实中,她则用指尖在青田石上虚划,感受石质的纹理和硬度。
第一次真正下刀,是在深夜。她用布团塞紧门缝,只点一盏如豆小灯,将青田石固定在一块木头上。刀刃触及石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手很稳。或许是镜中空间带来的精神集中,也或许是原主身体残留的某种精细操作的记忆,她落刀虽生涩,却无颤抖。只是力道难以控制,第一笔就刻深了,几乎崩掉一小块石屑。
她停下来,闭上眼,进入镜中空间。那微弱的清凉感拂过,让她因紧张而紧绷的神经稍缓。退出后,她换了一把更细的刀,屏住呼吸,沿着拓印的笔画边缘,极轻极缓地推进。
时间在寂静的刀锋与石屑中流逝。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痉挛。但她全神贯注,眼中只剩下那四个逐渐在石面上显现的字形。
“清”字的“水”旁要流畅,“心”字要圆融,“守”字的宝盖头要稳,“拙”字的“出”部要拙朴……
她忘了周遭的一切,忘了危险,忘了恐惧。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试图将纸上线条转化为立体痕迹的工匠。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隐约的打更声。她终于刻完了最后一笔。
就着昏黄的灯光,她仔细检视。刀法稚嫩,线条远不如拓印上的圆熟自然,但字形结构基本准确,边角的磕碰痕迹也依样模仿了七八分。用印泥试盖在白纸上,效果比预想的要好——至少,一眼看去,与拓印极为相似。
她长吁一口气,浑身酸软。但心中,却升起一丝奇异的成就感。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她竟然完成了一件“创造”。
她将刻好的石章、刻刀、印泥重新包好,藏起来。拓印纸则小心地就着灯火烧成灰烬,丢进炭盆。
接下来两天,她照常做事,静待胡太监的下一步指示。同时,她也开始留意司记院内,是否有与“守拙”相关的蛛丝马迹。郑司记和崔瑛的言行如常,但李未央总觉得,她们看自己的目光,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深意。
是错觉吗?还是她做贼心虚?
第三日傍晚,她在去倒污水时,又在老槐树下收到了新的油纸包——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戌时,井边。”
还是后苑废井。
李未央将纸条吞入口中,就着冷水咽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戌时,天色已黑透。太庙斋戒已结束,宫中恢复了平日的秩序,但冬夜的寒意和寂静,比祭祀时更甚。
她再次溜出,来到废井边。胡太监已经等在那里,这次他没有裹斗篷,只穿着普通的宦官棉袍,手里拎着个小小的灯笼,光线只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东西呢?”他开门见山。
李未央将油纸包递过去。
胡太监接过,就着灯笼光打开,拿起石章,对着光仔细看了片刻,又取出印泥和白纸,试盖了一下。他盯着那鲜红的“清心守拙”四字,看了许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未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手艺……还过得去。”胡太监终于开口,将石章收好,抬眼看向她,“姑娘可知,这印文是何意思?”
“清心寡欲,守拙归真。”李未央按自己的理解答道。
“嘿嘿,说得不错。”胡太监笑了笑,那笑容在摇晃的灯笼光下有些诡异,“那姑娘可知,这印原本是谁的?”
李未央摇头。
胡太监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这印的主人,姓张,单名一个枢字,字守拙。”
张守拙!
果然是他!守拙一脉的传人!她早该想到!
“张……张先生?”李未央强压住震惊。
“看来姑娘听说过?”胡太监眼中精光一闪,“不错,正是那位曾随玄奘大师西行、后隐居终南山、精通玄象医术的张守拙,张先生。这枚‘清心守拙’印,是他的随身私印之一。”
“这印……怎会在公公手中?”李未央问出关键。
“不是咱家的。”胡太监摇头,“是有人托咱家,找人依样仿制一枚。至于原因嘛……”他顿了顿,“张守拙当年,曾奉密旨,参与处理过‘那面镜子’的事。”
李未央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张守拙处理过镜子的事?!残纸上提到的“牵机引”、“寰宇鉴”……他都知道?
“他……他是怎么处理的?”
“这就不是咱家能知道的了。”胡太监摊手,“咱家只听说,张守拙留下了一些笔记和克制那镜子邪气的方法,就藏在他终南山的旧居‘守拙草堂’里。那草堂有阵法守护,外人难入。而这枚‘清心守拙’印,据说是开启草堂某个关键之处的‘信物’之一。”
仿制印信,是为了去终南山,寻找张守拙留下的克制镜子之法?
“托公公仿印的人,是想去找张先生的遗物?”李未央问。
“或许吧。”胡太监不置可否,“姑娘不必多问。你只需知道,你仿的这枚印,可能会被用来做一件大事。事成之后,姑娘想知道的地宫详情,甚至更多关于镜子的秘密,自然有人会告诉你。”
“是谁?”李未央追问,“是谁要这枚印?”
胡太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灯笼的光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脸暗:“姑娘,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咱家只是中间人,拿钱办事,替人传话。你也是。做好你该做的,拿到你想要的,就够了。”
他将灯笼稍稍提高,照了照李未央苍白的脸:“印,咱家拿走了。报酬嘛……三日后,还是此时此地,咱家会给你一份关于地宫添灯流程、守卫轮换间隙的详录。足够你在下次冬至前,好好琢磨了。至于以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就看姑娘的‘造化’和‘选择’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提着灯笼,快步消失在荒草丛生的黑暗中。
李未央独自站在废井边,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
张守拙的私印……终南山草堂……克制镜子之法……
胡太监背后的人,在寻找克制镜子的方法?是敌是友?是同样被镜子困扰的人,还是另有图谋?
而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这盘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被用来仿制关键信物的棋子。
三日后,她会得到地宫的信息。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但随之而来的,可能是更深、更无法脱身的漩涡。
她抬头,望向漆黑无星的夜空。
守拙,守拙……张守拙先生,你若在天有灵,可知你的旧印,正被用来搅动怎样的风云?而你留下的方法,又是否能真的克制那面不祥的古镜?
井口深处,仿佛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融入了呜咽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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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有话说】
仿刻完成!李未央凭借镜中空间的辅助和过人心细,成功仿制“清心守拙”印。
印文主人揭晓——张守拙!他竟曾参与处理镜子之事,并在终南山留下克制之法与笔记。
胡太监背后之人,仿印意在终南山草堂!是寻求解救之道,还是另有所图?
李未央成为棋子,三日后将获地宫详录作为“报酬”。信息与危险同步到来。
下一章:李未央收到地宫详录,将如何利用这来之不易的信息?张守拙与镜子的过往,是否会逐渐浮出水面?而郑司记在这条暗线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终南山草堂的秘密,是否会成为破局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