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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镜中谋 第十章,影徘徊

    冬至,寅时初刻。

    太庙内外,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沉重的钟声自宫城深处传来,一声声,悠远肃穆,震散了黎明前最浓的黑暗。

    李未央随众杂役宫女,早已候在指定位置。她们穿着统一的青色布裙,外罩半旧棉坎肩,低头垂手,立在刺骨的寒风中,如同一片没有生命的灰色苔藓,附着在辉煌殿宇的阴影里。

    她所处的位置,是通往享殿的侧廊一角。从这里,可以看到部分前庭的仪仗和陆续抵达的官员、宗室。

    寒风卷着香灰和霜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微微抬眼,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飘动的旌旗,望向享殿那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

    门内,便是供奉神主的主殿。门侧西庑房,地宫入口,就在那扇门后不远。

    羽林军士甲胄鲜明,持戟而立,神情肃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压力,那是皇权与神权交织的威严,令人本能地感到渺小与窒息。

    忽然,前庭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皇帝仪仗到了。

    李未央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余光瞥见明黄色的伞盖、华盖,以及无数穿着朱紫官袍、神色恭敬的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畏与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一切挣扎与秘密,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钟磬之音响起,庄严而缓慢。大祭司洪亮而充满韵节的吟唱声传来,用的是古奥的祭文,她听不真切,但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祭祀开始了。

    她和其他杂役一样,垂首肃立,仿佛化为了背景的一部分。时间在繁复的礼仪中缓慢流淌。跪拜、上香、献牲、奠酒、奏乐、诵祝……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到苛刻。

    李未央的心思,却全在观察上。

    她注意到,有三位身着特定服色的官员,在仪式的某个阶段,被单独引至享殿门口,似乎与守门的羽林军官低语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展示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距离太远,看不清,但想来很可能就是铜鱼符之一。

    随后,殿门沉重地开启一道缝隙,三人闪身而入,门旋即关闭。

    她的心提了起来。那三人,应该就是太常丞、内侍省少监和羽林中郎将。他们进去了,是为了祭祀前的最后查验,还是……已经持符开启了地宫入口,准备添换灯油?

    按照胡太监的说法,添灯是在祭祀前完成。那么此刻,地宫入口或许已经打开。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侧廊尽头,那里有一条更狭窄的通道,据说通往太庙后部的杂务区域。如果从那里绕行,或许能更接近西庑房的后方……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理智死死压下。不可能的。祭祀期间,戒备比平日森严十倍。任何异常的移动,都可能被立刻拿下。

    她只能等待,如同困兽。

    仪式进行到晌午才暂告一段落,皇帝起驾回宫,百官也陆续退去,只留下部分礼官和太庙属吏处理后续。杂役们开始忙碌起来,收拾祭器,洒扫庭除。

    李未央被分派去擦拭侧廊的栏杆和灯座。她一边机械地动作,一边留意着享殿方向的动静。

    那三位官员一直没有出来。

    直到未时将近,享殿侧门才再次打开。三人鱼贯而出,脸上带着完成重任后的疲惫与松快。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在随从簇拥下离开。

    地宫入口,应该已经重新封闭了。

    那个唯一可能接近镜子的常规机会,就这样在她眼前,无声无息地溜走了。而她,连入口具体是什么样子都没看到。

    一股深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发什么呆!还不快干活!”监工的宦官尖声呵斥。

    李未央连忙低头,用力擦拭着冰冷的铜灯座。铜器表面映出她模糊而苍白的面容,还有身后廊柱和天空的倒影。

    忽然,她在扭曲的铜器反光里,似乎又瞥见了一闪而过的女子身影,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廊柱阴影里!

    她猛地回头。

    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同样在忙碌的杂役宫女。

    又是幻觉?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但那种如芒在背的被窥视感,却始终没有消散。

    傍晚,所有杂役被集中起来,简单用过冰冷的饭食后,被告知祭祀主要流程已毕,但太庙还需斋戒三日,他们这些临时抽调的人手,大部分明日便可返回原处,只留少数继续做些扫尾工作。

    李未央和秋兰都在次日返回的名单里。

    夜里,她躺在杂役院冰冷的通铺上,听着身边宫女们因劳累而发出的沉重呼吸和偶尔梦呓,久久无法入睡。

    地宫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胡太监的“交易”,像一朵带着毒刺的花,诱人又危险。郑司记的目的依旧成谜。而镜子的影响,似乎随着她靠近太庙而变得更加明显。

    那道挥之不去的影子,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

    她想起残纸上“血月当空,万鬼哭嚎”的描述。凝晖阁的旧案,地宫封存的镜子,还有那些因此丧命或疯癫的人……这太庙的庄严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诡秘与冤魂?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仿佛女子哭泣般的风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

    同屋的宫女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又来了……这鬼地方……”

    李未央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飘飘忽忽,似乎是从后苑废井的方向传来,又似乎无处不在。细听之下,又不太像风声,倒像是有谁在压抑着,极其痛苦地低泣。

    她想起胡太监约她见面的废井,想起月下那道诡异的影子,想起王才人投井的传闻……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蜷缩起来,用薄被蒙住头,但那声音却仿佛能穿透一切阻挡,丝丝缕缕钻进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才渐渐低下去,最终消散在更漏声中。

    李未央却再也不敢合眼。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钟再次敲响,她才拖着僵硬冰冷的身体爬起来。

    返回司记院的路上,她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秋兰看了她一眼,难得开口:“你没睡好?太庙那边是有些……不太平。下次再有这样的差事,还是想法子推了吧。”

    李未央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回到司记院,郑司记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太庙的情况,便让她们回去休息。崔瑛见她脸色苍白,难得地没有立刻分派活计。

    李未央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的瞬间,几乎虚脱。

    她拿出藏在炕席下的油布包,银簪冰冷依旧。她这次没有触碰,只是看着。

    必须做出决定了。

    继续被动等待,镜子的侵蚀可能会越来越严重,那些幻觉和低语,或许会将她拖入疯狂。主动接触胡太监,风险巨大,但或许有一线机会,获得更多信息,甚至找到克制镜子的方法?

    她想起昨夜那似真似幻的哭泣声,想起铜器反光中飘忽的影子。

    不能再等了。

    午后,她以浆洗衣物为名,向崔瑛告假片刻,离开了司记院。

    她没有直接去北苑,而是先绕道去了尚食局附近——那里离北苑库房不远,人流量大,不易被特别注意到。

    在一处僻静的墙角,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胡太监晃悠着从一条小径走来,手里拎着个小酒壶,哼着不成调的歌。

    李未央深吸一口气,从墙角走出,挡在他面前。

    胡太监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哟,姑娘想通了?”

    “胡公公。”李未央行礼,“奴婢技艺粗浅,但若公公有用得着的地方,奴婢愿尽力一试。只是那‘钥匙’,是奴婢故人所遗,实在不能割爱。”

    胡太监眯着眼打量她片刻,嘿嘿一笑:“成,钥匙不要也罢。姑娘有这份心,咱家就满意了。正好,有件小玩意儿,姑娘帮着瞧瞧。”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旧绸布包着的小物件,递给李未央。

    入手微沉。李未央打开一看,是一枚边缘有磕碰痕迹的、青玉质地的私人印章,印钮雕着简单的螭纹,印面刻着四个篆字:“清心守拙”。

    印章?让她看什么?真假?年代?还是……

    她仔细查看印文和玉质。玉是普通的青玉,雕工尚可,但绝非宫廷御制。印文“清心守拙”……像是个人的闲章或斋号印。等等,“守拙”?

    她心中一动,想起张守拙的名字。是巧合吗?

    “这印……”她斟酌着开口,“玉质普通,雕工尚可,应是私人之物。印文‘清心守拙’,似有道家或隐逸之意。公公是从何处得来?”

    胡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姑娘好眼力。不错,是个旧物。咱家想请姑娘看看,能否依着这印文和样式,仿刻一枚……用料差点无妨,形制、笔画务必一模一样。”

    仿刻?他要用这假印做什么?

    “奴婢……只会些粗浅修补,雕刻印章,恐怕力有未逮。”李未央推辞。

    “姑娘不必自谦。”胡太监压低声音,“咱家知道,姑娘在司记院整理档册,见过不少印鉴。仿其形而已,不求神似。材料工具咱家可以提供。事成之后,地宫的事,咱家知无不言。甚至……以后姑娘若还想‘看’点别的什么‘热闹’,咱家或许也能帮上忙。”

    他这是在用信息交换她的“手艺”,并暗示未来可能有更深入的合作,甚至帮她接近地宫?

    李未央看着手中这枚“清心守拙”印,又看看胡太监那张看似油滑、却深不可测的脸。

    她知道,一旦接下,就等于上了这条贼船,再难脱身。

    但地宫的秘密,镜子的真相,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幻觉与低语……她需要信息,需要突破口。

    沉默良久,她终于缓缓点头。

    “奴婢……尽力一试。”

    胡太监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放心,咱家不会亏待你。材料和图样,明日会有人送到司记院附近的老地方。姑娘得空去取便是。”

    交易,就此达成。

    李未央拿着那枚冰冷的青玉印,走在回司记院的路上,感觉脚下的积雪,比来时更加寒冷刺骨。

    她仿制的,不仅仅是一枚印章。

    或许,是一把开启更大秘密,也通往更深危险的……

    新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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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末·有话说】

    冬至祭祀,庄严隆重,地宫入口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及,机会转瞬即逝。

    太庙夜泣,幻觉加深,镜子侵蚀如影随形,逼迫李未央做出抉择。

    与胡太监达成危险交易!以仿刻“清心守拙”印,换取地宫信息及未来可能的“帮助”。

    “守拙”印文暗合张守拙之名,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胡太监要用假印做什么?

    下一章:仿刻开始。李未央将如何应对这项危险任务?郑司记是否察觉异常?“清心守拙”印的背后,又牵扯出怎样的人物与往事?踏上贼船的李未央,前路是深渊,还是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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