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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镜中谋 第三章,夜谈

    李未央需要一根足够细、足够坚韧的针。

    掖庭宫女们缝补自己破旧衣物的针,大多是粗劣的铁针,针鼻大,针身粗,用来织补这轻薄的鹅黄罗衫,无异于用木棍绣花。

    油灯的光芒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曳,将李未央专注而苍白的侧脸映在土墙上。云娘睡得并不踏实,偶尔翻身,带来窸窣的声响。窗外,雪似乎下得更密了,风掠过屋瓦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她将裙子破损处凑到灯下,借着那点昏黄,仔细观察。镜中空间带来的微妙感知提升并未消失,丝线的纹理、断裂处纤维的走向,在她眼中似乎的确比常人更清晰一些。但这远远不够。

    她必须找到合适的工具。

    掖庭虽有简陋的针线发放,但精细的绣花针属于尚服局管辖,等闲宫女接触不到。她想到了一个人——云娘曾提过,负责浆洗房物料领取的那个小太监,似乎叫小顺子,云娘的同乡,偶尔能从尚服局废弃的物料里淘换点零碎东西。

    或许……可以问问云娘?

    她看向熟睡中眉头微蹙的云娘,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云娘已经很帮忙了,再让她为了自己去冒险求人,她于心不忍。而且,人情债欠多了,将来未必还得起。

    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赌一把,用现有的粗针,小心处理。

    她从自己的破包袱里翻出仅有的两根铁针,选了一根相对细些的,在油灯上灼烧了片刻消毒。丝线也是普通的棉线,颜色与鹅黄罗衫并不完全匹配,但在昏暗的灯光下,或许能蒙混过关。

    她深吸一口气,拈起针线。

    指尖的触感依然有些麻木,是长期浸泡冷水的后遗症。她凝神静气,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寸许长的裂口上。

    第一针落下。

    针尖穿过细密的罗纱,发出轻微的“嗤”声。她动作极慢,力求每一针都落在断裂丝线的边缘,沿着原有的纹理走向,用细密的锁边针法,将裂口两侧勉强拉拢。棉线的色泽在鹅黄罗衫上显得有些突兀,她只能尽量将线迹藏在织物纹理的凹陷处。

    这是极其耗费心力和眼力的工作。不到一刻钟,她的眼睛就开始酸涩发胀,手指也因为长时间保持精细动作而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小腹的坠痛并未完全消退,此刻更是隐隐作祟。

    她不得不停下来,闭上眼,进入镜中空间短暂休憩。

    那微弱的清凉感拂过意识,缓解了一丝精神上的疲惫。她“看”着中央那面依旧暗淡的镜子虚影,心中默念:再清晰一点,再给我一点帮助……

    退出空间,头痛如期而至,但视线似乎真的又清明了一点点。她继续。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油灯的光芒越来越微弱,灯油耗尽前,她必须完成。

    补到一半时,她遇到了难题。裂口中央有几根丝线完全断裂,无法简单拉拢,留下一个微小的空洞。直接用线填满?那会形成一个明显的硬结。

    她停下来,盯着那个空洞,苦苦思索。前世在博物馆实习时,似乎见过一件出土的唐代衣物,上面有类似的织补痕迹……用的是……移花接木的方法?从衣物本身不显眼的边缘,抽取极细的、颜色纹理相近的丝线,用来填补空洞,再进行编织……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可行,但对技艺要求极高,且风险更大——一旦被发现从衣物本身抽丝,罪加一等。

    她犹豫了。

    窗外传来隐约的打更声,子时了。

    时间不多了。

    她看着那空洞,又看看手中粗劣的针线,最终咬了咬牙。不能退缩,必须赌下去。她轻轻捏起罗衫裙摆最内侧、靠近褶缝的一处边缘,那里颜色略深,丝线也稍粗些,或许能掩饰。

    她用针尖极其小心地挑出几根极细的鹅黄色丝线,不敢多取。然后,屏住呼吸,开始用这几根原衣料的丝线,配合棉线,尝试编织填补那个微小的空洞。

    这是真正的挑战。丝线细滑,不易固定,她必须用指甲掐住线头,再用针尖引导。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手背上,冰凉。

    一次,两次……失败,重来。

    她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针尖与那几根脆弱的丝线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当油灯爆出最后一个灯花,即将熄灭的瞬间,她落下最后一针,打了个极小的、隐藏在纹理中的结。

    成了。

    她轻轻放下针线,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浑身虚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她凑近油灯最后一点余光,仔细检视。

    那道裂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其细密、颜色纹理与周围几乎融为一体的织补区域。不凑近细看,绝难发现异常。只有触摸时,能感觉到那一小块区域比其他地方略微硬挺一点点,但也极不明显。

    她成功了。至少,肉眼难辨。

    油灯彻底熄灭,小屋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李未央瘫坐在炕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心中,却有一股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在滋生。

    她做到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用自己并不娴熟的技艺和那面神秘镜子带来的一丝助力,完成了一次看似不可能的危机应对。

    不知道明天,监工宦官会如何评判。

    她摸索着将补好的裙子小心叠好,放在枕边,然后才和衣躺下。身体冰冷僵硬,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黑暗中,云娘的声音轻轻响起:“未央妹妹……你补好了?”

    “嗯。”李未央低低应了一声。

    “你真厉害。”云娘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佩服和一丝复杂,“我从前在家里,也见娘亲补过衣裳,可没你这么细致……你定是出身很好的人家吧?怎么会这些?”

    李未央沉默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母亲似乎确实精于女红。“家母……略通此道。”她含糊道。

    “那位王姐姐……”云娘犹豫了一下,“你今日为何要帮她?张嬷嬷常说,在掖庭,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

    为什么?

    李未央也在心里问自己。一时冲动?同情?还是……看到了那镜中影像后,一种莫名的、想要验证和干预的冲动?

    “或许,是觉得她可怜。”她最终轻声道,“也或许,是想赌一把。掖庭的日子,若一直低头缩着,看不到头。偶尔……也想试试能不能踩出点不一样的路。”

    云娘在黑暗中似乎叹了口气:“不一样的……路吗?”她的声音里带着迷茫和深深的倦意,“我只想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等到年纪大了,或许能被放出去……哪怕只是去庙里做杂役,也好过在这里。”

    两人都没再说话。掖庭的夜晚,寂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谁的压抑咳嗽声。

    活着。平安地活着。

    这是这里绝大多数人唯一的奢望。

    李未央闭上眼,右手无意识地抚上虎口的疤痕。镜子的微凉感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

    她想要的,不止是活着。

    她想弄明白这面镜子,想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想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找到一条能稍微喘息的缝隙,甚至……一线微光。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天地间一片素白,映得掖庭更加冷清肃杀。

    李未央揣着那颗忐忑的心,将补好的鹅黄罗衫交给了前来查验的监工宦官。

    宦官板着脸,接过裙子,走到光线稍亮处,翻来覆去地看。他的手指在昨晚织补的地方反复摩挲,眉头紧锁。

    李未央屏住呼吸,垂手站立。

    周围的宫女们都低着头,但眼角余光都瞟向这边。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宦官终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哼了一声:“算你走运!补得……还算凑合。”

    他将裙子扔还给旁边一个小太监:“收好,仔细别让人瞧出破绽!”然后又转向李未央和王宫女,冷声道:“这次暂且记下!若有下次,绝不轻饶!都滚回去干活!”

    李未央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低头应喏。王宫女更是千恩万谢,几乎又要跪下。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上午浆洗时,李未央能感觉到,周围宫女看她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全然的无视或冷漠,多了些审视、好奇,甚至一丝隐约的……忌惮。

    她能补好尚服局的精细衣物,这本身,就让她在众人眼中变得有些“不同”了。

    午间歇息时,那个王宫女悄悄蹭了过来,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尚带余温的粗面饼子塞进李未央手里,低声道:“李妹妹,大恩不言谢……这个,你拿着。”她眼圈还有些红,“昨夜真是吓死我了……若不是你,我恐怕……”

    “王姐姐不必客气。”李未央推辞了一下,见她坚持,便收下了。多一块饼,意味着多一分体力。

    “我叫王秀。”王宫女小声道,“以后……妹妹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在这掖庭年头久些,有些事……或许知道一二。”

    这算是一种隐晦的投靠和示好。李未央心中微动,点了点头。

    傍晚收工前,监工宦官将李未央单独叫到一边。

    “你叫李未央?”宦官眯着眼打量她,“倒是有点小聪明,手也算巧。”

    “公公过奖。”李未央谨慎应答。

    “郑司记那边,缺个手脚麻利、识得些字、又会点女红的粗使丫头,帮忙整理些旧年档册,顺便做些缝补浆洗的杂活。”宦官压低了声音,“虽是粗使,但比在这井台边风吹日晒强些,活计也轻省。你……想不想去?”

    李未央心脏猛地一跳。

    郑司记?调离井台?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不用再终日浸泡在冰水里,能接触到档册(意味着可能获得更多信息),活计轻省(意味着有更多时间恢复体力和探索镜子)……

    但她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郑司记为何会突然要人?是因为昨天看到了她?还是因为……那件补好的裙子?监工宦官又为何这么“好心”地推荐她?里面会不会有别的算计?

    “奴婢……怕自己笨手笨脚,做不好,辜负了公公和郑司记的抬爱。”她垂下眼,做出惶恐犹豫的样子。

    宦官摆摆手:“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郑司记要的是‘会点女红’的,昨天那裙子补得不错,正好对上。至于识字……你能补裙子,想必家中教过几个字吧?够用了!”

    看来,那件裙子是关键。

    “是,奴婢遵命。”李未央不再推辞,恭敬应下。

    “明日一早,自己去北边那个小院找郑司记报到。”宦官交代完,挥挥手让她退下。

    回到小屋,李未央将这个意外的好消息告诉了云娘。

    云娘先是一喜:“真的?太好了未央妹妹!那可是郑司记身边!”随即又露出担忧,“不过……郑司记为人严厉,规矩大,你去了可要更加小心。”

    “我明白。”李未央握住云娘的手,“云娘姐姐,这些日子多谢你照应。我……我会想办法,若有机会,也帮你离开这里。”

    云娘摇摇头,苦笑:“我哪有你那本事。你能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夜里,李未央躺在炕上,辗转难眠。

    调去郑司记那里,是机遇,也定然是新的挑战。郑司记为什么会注意到她?仅仅是裙子补得好?还是有别的缘故?那面镜子,会不会被人察觉异常?

    她摸了摸枕边叠好的、自己仅有的两件换洗衣物,又摸了摸虎口的疤痕。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她似乎终于拨开了一丝厚重的帷幕,看到了稍微不同的一角。

    镜中世界,模糊的影像,微弱的滋养……这面神秘的古镜,究竟还隐藏着什么力量?它将她带到这个时代,又有什么目的?

    雪花又开始静静飘落,覆盖了掖庭的屋瓦和井台。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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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末·有话说】

    危机化解,李未央凭一手冒险的织补技艺,赢得了喘息之机。

    意外调令!从冰冷井台到郑司记身边,是福是祸?

    王秀的投靠,人脉的初步建立。镜子的力量在缓慢显现。

    下一章:初入郑司记的小院。面对严厉的上司和新的环境,李未央将如何应对?郑司记的真实意图是什么?那面古镜的秘密,是否会在新的接触中被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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