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雅间内,气氛因苏墨的一番抢白,而变得有些诡异。
丁秀的手上青筋暴起,但到底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他深吸一口气。
脸上僵硬的肌肉,竟又缓缓舒展开来,指着桌上一道色泽金黄的龙井虾仁说道。
“苏先生既然觉得布菜繁琐,那便自便,但这道龙井虾仁,乃是醉仙楼的一绝,苏先生不妨尝尝,或许能品出些不同的滋味。”
他还在试图维持那种,长辈提携晚辈的虚假姿态,想要将刚才丢掉的面子找补回来。
然而,苏墨却连看都没看那盘菜一眼。
他拿起桌上的热茶漱了漱口,随后将茶水吐在一旁的痰盂里,动作随意至极。
“不必了。”
苏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语气淡漠。
“小子年轻,正是一心奔前程的时候。”
“每日读书习文、钻研经义,尚且觉得时间不够用,哪里有闲工夫,去品什么菜肴的滋味?”
“这种耗费精力的雅事,还是留给丁大人您这种赋闲在家,无事可做的人慢慢享受吧。”
“毕竟,小子还年轻,有的是未来。”
苏墨嘴角微勾,话中有话道。
“而丁大人您这辈子,怕是也就只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品品菜、遛遛鸟了。”
“这份清闲,小子羡慕不来,也不敢羡慕。”
“啪!”
丁秀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桌面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桌。
即便他的城府再深,面对苏墨贴脸开大的行为,也实在是没忍住。
原本看似浑浊的老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怒火。
“好……很好,果然是少年意气。”
丁秀怒极反笑,声音阴沉的说道。
“既然苏先生看不上老夫这顿饭,那便请回吧。”
“告辞。”
苏墨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然而,就在他的一只脚,刚刚跨出雅间大门的瞬间,两柄带鞘的长刀哐当一声,交叉在一起,死死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守在门口的两名丁家护卫面无表情,眼神凶狠。
“不想死就滚开!”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苏武阳,瞬间暴起,手中的短刀出鞘半寸,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
他死死地挡在苏墨身前,浑身肌肉虬结,随时准备拼命。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苏墨却神色未变,他伸手轻轻按下了苏武阳,即将拔刀的手臂,然后缓缓转过身。
看着坐在桌边,纹丝未动的丁秀,冷冷一笑。
“怎么?丁大人觉得自家门口的火,烧得还不够旺,想在这醉仙楼里,再给自己添把柴?”
苏墨指了指窗外,那里隐隐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丁大人,您可听仔细了,这楼下全是喝茶听书的百姓,街对面就是聚众游行的读书人。”
“您信不信,只要我在这里喊上一嗓子,丁家杀人了,哪怕您曾是五品官,今日也得被那些唾沫星子淹死?”
闻言,丁秀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局势,如今丁家就是过街老鼠,若是再传出当街截杀苏墨的消息,那后果不堪设想。
“让他走。”
丁秀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护卫闻言,不甘地收回了长刀。
苏墨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慢着!”
就在这时,一直强行忍耐怒气的丁家大公子终于爆发了。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门口,盯着苏墨威胁道。
“苏墨,你可以走。”
“但你别忘了,你那个师娘还有师兄,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大牢那种地方阴暗潮湿,蛇虫鼠蚁多得很,听说你师娘身子骨本来就弱。”
“这要是万一染个风寒,或者不小心摔了一跤……啧啧,到时候送出来的,可就是两具尸体了。”
“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不是很会写书骂人吗?我看你到时候能不能写书,把他们给写活!”
丁家大公子毫不遮掩的威胁,也正是丁家如今,手中捏着的最后一张底牌。
话音落下,苏墨的脚步停住了。
转过身来,脸上并没有对方预想中的惊慌失措。
相反,他在笑。
那笑容逐渐疯狂,眼中透着一股比丁家大公子,还要狠戾的凶光。
“好啊,你大可以试试。”
苏墨一步步逼近对方,逼得这位大公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如今一看,你的脑子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苏墨嗤笑着说道。
“如今韶关提刑死的赵大人,正在复核此案,无数双眼睛盯着大牢。”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师娘和师兄在牢里,哪怕出了一点意外,哪怕是擦破了一点皮……”
“那就是你们丁家以势压人,杀人灭口的铁证!”
苏墨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声音冰冷的说着。
“你信不信,只要他们出事,我立刻就会披麻戴孝,抬着棺材去提刑司门口击鼓鸣冤!”
“到时候,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知道,你们丁家有多黑!”
“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他们两个,而是你们整个丁家满门!”
“所以,来啊!互相伤害啊!”
“看是你们丁家先倒下,还是我师娘师兄先出事!”
话音落下,丁家大公子反倒被这股疯狂的气势吓住了,脸色煞白着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想用人质来逼苏墨就范,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反过来将自己给吓住了。
“够了!”
一声怒喝打断了这场对峙,丁秀重重地顿了顿手中的拐杖。
“苏墨,放开他吧。”
丁秀看着苏墨,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
这之前的一切,其实都是他安排好的,包括护卫拦截和亲人威胁。
但凡是苏墨犹豫一次,便会中了他的圈套。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心智之坚韧,手段之狠辣,远超他的想象。
威胁恐吓,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苏墨松开手,嫌弃地拍了拍手掌,退回到安全距离,冷冷地看着丁秀。
“苏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丁秀挥手让大儿子退下,沉声道。
“你费尽心机,搞出什么假官差,又写书造势,无非就是为了自保,为了救人。”
“既然如此,那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只要你停止对丁家的攻击,撤回诉状,并公开澄清论语通解纯属虚构,内容与丁家无关……”
“老夫可以保证,立刻让人运作,把你师娘和师兄从大牢里放出来,并送他们离开清河县,从此不再找他们麻烦。”
给出这些条件,丁秀其实也很无奈。
提前设下的一套组合拳,苏墨一个都不踩,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然而,苏墨却摇了摇头。
“不够。”
丁秀顿时眉头一皱。
“苏墨,做人要知足,你师娘和师兄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恩师陈易,全身而退。”
苏墨直视丁秀,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仅是师娘和师兄,我要陈易陈山长,官复原职,洗清冤屈!否则,这事没完!”
话音落下,雅间内再次安静起来。
丁秀看着苏墨,突然笑了起来。
“苏墨啊苏墨,你到底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丁秀缓缓站起身,一股属于上位者的气势,从他这具苍老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以为你找到了赵辰,裹挟一些读书人,就能翻案?就能救得了陈易?做梦!”
丁秀走到苏墨面前,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老夫不才,当年拜下的座师,乃是当今内阁首辅,张太岳张阁老。”
轰轰!!
苏墨的瞳孔猛地收缩,背后瞬间冒出冷汗。
首辅??
大业朝的文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赵辰?”
丁秀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在首辅大人面前,他们不过是一群只会叫唤的丧家之犬。”
“只要首辅大人发话,别说一个小小县令,就是赵辰这个提刑使,这顶乌纱帽也未必戴得稳!”
“苏墨,你还要与丁家斗下去吗?”
“你拿什么斗?拿你那几本破书?还是拿你那条贱命?”
“现在低头,你还能保住你师娘师兄的命,若是再执迷不悟,那就等着给他们,还有你自己,收尸吧!”
话音落下,苏墨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