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嘛……
怪不得一个小小的丁家,居然敢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情,甚至能插手科举。
在听到首辅二字的时候,苏墨心中的一些疑惑,便已经得到了解答。
对于大业朝的读书人来说,内阁首辅不仅是权力的巅峰,更是文坛的领袖,是所有读书人心中高不可攀的大山。
看着久久不语的苏墨,丁秀嘴角噙着一抹胜利者的冷笑。
他很享受这种,用绝对的权势碾碎天才脊梁的感觉。
在这世间,才华固然重要,但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过是权贵手中把玩的物件,想摔碎便摔碎了。
苏墨迟疑着,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但当落在自己穿着的青衫时顿住了。
那是母亲温氏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的。
他又想起了那个为了保他,甚至不惜全族抽生死签的族长。
想起了那些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一脸决绝地的族人。
他们不懂什么首辅,也不懂什么朝堂。
他们只知道,苏墨是苏族的希望。
为了这份希望,他们敢拿命去赌。
而自己,不能辜负了这些人。
“呼……”
苏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睛重新聚起了光芒。
“武阳哥。”
苏墨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你怕首辅吗?”
站在一旁,早已紧张得满头大汗的苏武阳愣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苏墨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墨哥儿,我不懂那个首辅是个什么官,反正对老百姓来说,官就是官。”
“不管是县太爷还是更大的大官,想要弄死我们,都跟碾死只蚂蚁一样,没有区别。”
是啊,没有区别。
苏墨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在丁秀和首辅这种庞然大物面前,他苏墨就是一只蝼蚁。
退一步,是粉身碎骨。
进一步,或许也是粉身碎骨。
但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为何不拼个鱼死网破?
“丁大人,您听见了吗?”
苏墨指了指苏武阳,对着丁秀说道。
“对于我这种寒门子弟来说,得罪一个丁家是死,得罪一个首辅也是死。”
“既然都要死,那我为什么还要怕?”
丁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不怕连累九族?”
“我已经连累了。”
苏墨眼神坚定,寸步不让道。
“若是恩师陈易一日未救出,你丁家便一日不得安宁!”
“我苏墨烂命一条,能拉着清河县丁家这样的豪族一起,也是值了!”
“狂妄!”
丁秀重重地顿了顿拐杖。
“你以为你是谁?首辅大人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那您为何还要坐在这里跟我谈?”
苏墨敏锐地抓住了,丁秀话语中的漏洞,反唇相讥。
“若是首辅大人真的重视你们丁家,真的愿意为了你们出手,那你丁秀早就该起复回京。”
“这清河县的风波,也早就该被平息了!何必还要跟我这么一个小小的生员,在这里废话?”
“丁大人,别虚张声势了。”
苏墨身体前倾,死死盯着丁秀道。
“首辅大人的门生遍布天下,你丁秀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甚至已经被弃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你若是把事情闹大,第一个想你死的,恐怕不是我,而是那位首辅大人吧?”
丁秀的眼角剧烈抽搐,无话可说。
他确实是首辅门生,也确实是首辅派系的一员。
但都是曾经了。
之前他因站错队被贬,首辅对他很是冷淡。
若是丁家这点破事,还需要惊动首辅,那他在首辅心中的价值,恐怕就彻底归零了。
“好,好一个苏墨。”
丁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道。
“老夫承认,你有些胆色。”
“但你要明白,官场之上,才华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古往今来,曹子建才高八斗,却终身不得志,李太白诗三百传唱,却只能在朝堂上做个弄臣。”
“你想靠写书,靠名声来对抗丁家?”
丁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张家不过是一介教喻,虽然掌管集雅斋,但只要丁家愿意,随便动用点关系,就能让张家的书铺关门大吉。”
“到时候,你那个墨笔的名头,连个发声的地方都没有,你又有何依仗?”
然而,苏墨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丁大人,你错了。”
“我的依仗从来都不是张家,也不是那几本书。”
苏墨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道。
“我的依仗是这世间的公理,是菏泽省的律法,是全天下读书人心中,那杆还没断的秤!”
“丁大人,您信不信?”
“您越是打压我,我下场越是凄惨,我的名声就越大!”
“如今朝堂之上,派系争斗势同水火,若是我因为揭露科举舞弊,对抗权贵而死,那些清流言官会放过这个,攻击首辅的机会吗?”
“到时候,我的名字会和首辅大人绑在一起,名垂青史!”
“虽然我是那个被碾死的蚂蚁,但首辅大人的清誉上,也会永远留下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而你们丁家……”
苏墨指着丁秀的鼻子,笑着说道。
“就是那个递刀子的人,是首辅为了自证清白,必须第一个牺牲掉的祭品!”
“我赌你们丁家这等百年望族,不敢跟我这个光脚的同归于尽!”
丁家大公子张大了嘴巴,看着苏墨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而丁秀看着苏墨的眼神中,除了忌惮,竟然多了一丝丝恐惧。
这个少年,太可怕了。
不仅看透了官场的本质,更看透了人心。
把自己当成了诱饵,把丁家当成了猎物,甚至连高高在上的首辅,都被他算计进了这个局里。
良久,丁秀缓缓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
这一刻,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消散。
“你赢了,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老夫答应你,救陈易。”
闻言,苏墨一直紧绷的后背,瞬间轻松下来。
他在赌,拿命在赌。
但幸好,他赌赢了。
丁秀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不过,陈易卷入的太深,老夫只能保他不死,不被流放。”
“至于官复原职……老夫做不到,也没人做得到。”
“只要能洗清冤屈,保住性命就好,至于官职……那是后话了。”
苏墨也知道见好就收的倒立,陈易这次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还有,论语通解的事……”
丁秀看着苏墨。
“放心。”
苏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只要恩师平安归来,我会出一版新解,帮丁家把这泼出去的脏水,稍微擦一擦。”
“至于能不能擦干净,那就看你们丁家,日后怎么做人了。”
“成交。”
丁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苏墨一眼。
“后生可畏啊,苏墨,老夫在清河县等着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爷爷,就这么放过他?”
丁家大公子一脸不甘。
“闭嘴!”
丁秀厉喝一声,不满道。
“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待丁家人离去,雅间门被关上,苏墨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墨哥儿,你没事吧?”
苏武阳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没事……就是有点脱力了。”
苏墨摆了摆手,嘴角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