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润物无声
所谓坚强，不过是用磨难结成的茧，把脆弱的心包裹，当冰雹来袭，在躲不开的寒意里，以站立的姿势，逼开雷霆，让筑得坚硬的外壳，护住玲珑的内心，即使慌着，也强行笑着让欲抖的身子稳住。
——题记
1.
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毫不留情袭击了村子。冰雹过后，我回乡看父亲。
两年前母亲走了，熬过了那场悲痛，父亲孤身一人，顺着不绝如缕的日子，艰难地往前走。种着二亩地，许是对往昔的留恋，农闲时喜欢赶赶集，去买卖牲口的市场转转，散散心，溜溜脚，顺便在集市吃一口。
父亲是买卖和饲养牲口的行家，我清晰记得从前的许多细节。
在衣服的遮掩下，鬼鬼祟祟的手指，激烈地讨价还价，神情却平和泰然。牵着牲口走，高声和路人打招呼，赢来钦羡的目光。饲养牲口，白天扫净全身尘土，挠掉多余毛屑解痒，夜里起身填草饮水，牲口浑圆闪亮。调教的也好用，春耕秋收，邻里争着来借，父亲也舍得，解开缰绳，递到来人手里，不忘叮嘱一句：“别乱打它。”
2.
路两侧，玉米叶子被撕得细如发一绺绺垂下来，光秃秃的高粱秸秆顶着青穗子站在田里发愣，大片的谷子匍匐在地，大葱齐刷刷被拦腰斩断，地瓜秧儿叶子全无，只有密集的茎蔓从地里翘起来。这一切，似乎都以特有的姿态申诉抗议，揭露昨天那场暴风雨的罪恶。田间，有立住脚往地里看的人，田野里，有扶倾倒庄稼的乡亲。点头示意，谁都不提冰雹的事儿。一场冰雹，砸在许多人的心上。
村口，平展结实的沙土路，被雨水冲得深一道浅一道，高低起伏沟壑纵横，较大的石子凸现出来，硌着脚掌，左躲右让避不开。世上哪有那么多平坦的路可走啊，再多的坑坑洼洼，都得迈过去。
远山依旧，田野依旧，村子依旧，这是我无时无刻不想贴近的家啊！如今，这渴望和幸福却染上了苍凉。土堆的老墙不见了，墙下狭窄的胡同还在，风沙掩埋了我的脚印，雨水淹没了我的声音，但我知道我就在这儿。我听不到母亲叫我的声音，但我能看到她望我特有的眼神，母亲给过的暖暖在心上。美好驻进心中，融入血液汩汩流淌。
3.
院子有些泥泞，院里的枣树，叶子落了一地，树上稀稀落落剩不了几片，快要熟的枣子全被打掉。父亲没有站在院儿中央，他瞧着电视斜倚在土炕上。
我突然出现，让神情平静的父亲有些不知所措，直起身，笑着。我和父亲拉着话，见我拎着东西，说：“我什么都有，买这些干啥”？父亲引我到后屋，一样一样数给我，那不过是些平常的蔬菜，茄子、土豆、黄瓜，父亲却看着知足。
在父亲的描述中，我看到了那场冰雹。天空突然失色，乱云飞渡，树冠急骤变形，树干摇摆不定，田里庄稼拧着劲转，房屋被撼动，万物疯狂。一道道惊悸的闪电，划过昏暗，滚滚而来炸裂的雷霆骇人轰鸣，天地变得毫无节律。野外空无一人，惊恐的眼睛一眨不眨盯准窗外，雨点斜射到窗上，噼噼啪啪的声响铺天盖地往下砸。
4.
父亲的内心有我走不进去的地方。母亲的遗像，谁都怕见了伤感，原本平放大衣柜上方，什么时候，端端正正摆在柜面了？父亲是寂寞的，他需要母亲的陪伴，岁月的尘埃隔不开她和母亲的距离。
那原本属于母亲的灶膛，曾经温暖的火苗儿映得满堂明亮温馨，如今，父亲一个人守着，独自面对锅碗瓢盆。干干净净的碗橱锅盖，也明显落了灰尘，洁白的墙壁，也被早晚的炊烟日久天长熏得黑了。
午饭时，父亲拎两瓶酒进院，脚步迈得挺有劲儿。面对喜悦的父亲，我的心是潮湿的。父亲乐观的表面有掩饰，他不愿展示寂寞艰难，父亲的乐观又是真实，因为我是母亲的延续。
脱掉鞋，盘起腿，稳稳地坐在炕上，唠起家常，父亲絮絮不止。劝我喝酒时，却说：“以后得少喝，没啥好处。”父亲自己酒量很大，年纪大了，血压又高，戒得很彻底。
5.
村子很静，静得我能听到遥远的童谣。
母亲在时，父亲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有时忙着手中活计，先顿住，得空再接上。母亲就笑骂他：“也不懂个曲儿，瞎哼哼。”父亲笑笑，望望蓝盈盈的天回应：“唱着玩儿呗。”
夏秋时节，放牧归来，山林的蘑菇在院中铺开晾晒，父亲总把别样的挑出来，逗我们开心。
踏着傍午的阳光进院，肩上柴薪，散发着山中泥土特有的清新，柴上小花儿依然灿烂地绽放。
躲开针刺，秋阳下摘的枣子，不说话捧给我，每一颗山枣都满含深情，映着我的心红艳艳地甜。
乐观的父亲平生只掉过两次泪。
一次是姑姑去世。生离死别，父亲攥着姑姑的手，哭得周围人心恸。那是他的亲姐姐，父亲的亲娘我的奶奶去世早，姑姑牵扯着六岁的父亲走过千山万水，直到我记事姑姑还在帮衬着我们一家。
一次是母亲去世。从母亲病后父亲嘴就一直抿得死死的，再也哼不出他那不成调的曲子，我们要离开老院时，先前还催我和妻儿走的父亲，待我走出大门再回头，他已掏出手绢拭泪，接着就哭成无助的孩子……
6.
遭了灾的村子，知道上天的安排无法抗拒，默默承受着。
完美残缺了，面对残缺的存在，受伤的心只能慢慢复原，复圆。谁的内心坚强？所谓坚强，不过是用磨难结成的茧，把脆弱的内心包裹，当冰雹来袭，在躲不开的寒意里，以站立的姿态，逼开雷霆，让筑得坚硬的外壳，护住玲珑的内心，即使慌着，也强行笑着让欲抖的身子稳住，不断地告诉自己，我在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