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京城渡口,春风吹拂,杨柳依依。
江面上泊着数艘官船,桅杆高耸,旌旗在风中呼呼作响。
其中最大的一艘船头,站着一群身着官袍的官员,正个个神色恭敬,垂首听训。
而训话的人,就是威国公。
他身着簇新的绛紫官袍,腰佩金鱼袋,挺着微凸的肚腹,站在船头最显眼处。
满面红光,春风得意,声音洪亮得几乎要压过江涛。
“此番赴任幽州,乃是圣上隆恩,你们既随本国公同行,便须知规矩、懂进退!”
“幽州是宁王殿下封地,身为殿下的岳丈,你们虽然应该尊敬我,但我却不是那种以权压人的性格。”
“不过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么多人若没有一个主事的,也容易出现纰漏,所以就由本国公来担任此职。”
“我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女儿是昭武王,自己又是宁王殿下的岳丈,就徇私偏袒,你们有没有意见啊?”
他说罢,刻意顿了顿,见众人皆屏息凝神,没有一个站出来反驳,愈发自得。
想来这群人定然被他的声势所骇住了。
站在他身侧的女管事邱淑,闻言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丝讥诮。
她奉许靖央之命,随行赴幽州,名为协助威国公料理杂务,实为监视。
此刻见威国公这般做派,心中只觉可笑。
狐假虎威,呸!
威国公顿时满意点头:“好,看来大家都没意见,接下来,我便说几句我的规矩,上船以后都得遵守……”
一名年轻官员忍了又忍,听到这里,终于忍耐不住。
他上前一步,打断威国公,拱手道:“国公爷,时辰不早,是否该启程了?若延误了赴任之期,恐圣上怪罪。”
“慌什么!”威国公一挥手,打断他,“本国公尚有要事未交代!”
另一名人赔笑脸,劝说:“国公爷,赴任之事紧迫,这些琐细不如路上再议,也来得及。”
威国公脸色一沉,瞪向那人:“你是在教本国公做事?”
那官员慌忙低头:“下官不敢。”
威国公冷哼一声:“不敢就好!本国公话未说完,谁再敢插嘴,便是藐视上官!”
“藐视本国公,便是藐视昭武王,藐视昭武王,便是藐视圣上!”
一连三顶大帽子扣下来,众官员面面相觑,再无人敢言。
威国公见状,心中愈发畅快。
他如今一朝得势,真想把以前受的窝囊气都讨回来。
威国公踱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招手唤来一名随行的低级小吏。
“你,速速去备一匹快马,替本国公往荆州送封信。”
小吏一愣:“国公爷,赴任在即,卑职是记书员,不是送信的。”
“叫你办就办!”威国公不耐道,“到了荆州,寻一个名叫赵玉兰的女子,若寻到,重重有赏,你把她一起带上来幽州。”
此言一出,众官员皆是一怔。
赵玉兰又是谁?这马上就要出发了,威国公竟还惦记上女人来了?
有人低声议论:“赴任途中,竟要寻个女子,真是不妥。”
威国公严厉目光扫过众人:“本国公行事,自有道理,若有异议,就到我面前来说!”
一名年长些的官员硬着头皮上前。
“国公爷,我等皆是朝廷命官,奉旨赴任,这寻人之事,是您的私事,安排我们去办,是否有些不妥?”
威国公冷笑:“有何不妥?今日若是宁王殿下在,定会同意我的要求,现在让你们办点小事,是给你们表现立功的机会,你们却推三阻四,可是不服管束?”
众人直呼不敢。
威国公却来劲了。
他忽然伸出手,指着方才年长官员的鼻子。
“你若不服,现在就回去,向皇上告状去!看圣上是信你,还是向着我!”
那官员脸色铁青,却不敢再言。
威国公到底是宁王的岳丈,得罪不起。
邱淑冷眼旁观,心中暗叹。
这威国公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尚未赴任,便已得罪大半同僚。
若真让他这般胡闹下去,恐怕未到幽州,便要生出事端,看来大将军的担心,还真是对的。
此人自大狂妄,稍微得势,简直就狂的没边了。
这时,威国公又高声吩咐:“速去备马,今日若送不出这封信,本国公便不走了!”
众官员敢怒不敢言,只得僵立原地。
渡口江风渐急,船工已在船尾候了多时,却不敢催促。
就在这僵持之际,邱淑忽然抬手指向远处官道,高声道:“国公爷,您瞧那边!”
威国公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
只见官道尽头,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离得远,看不太清楚,邱淑却在他旁边道:“好像是昭武郡主府的马车呀,是不是大将军回京了?要跟咱们一起走啊!”
什么?许靖央回京了?
威国公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
之前他特意打听过,得知许靖央不知什么缘由不在京内,还松了口气。
因着他这女儿向来不给他面子,若真撞见他在此拿乔摆谱,训斥同僚,还指不定怎么收拾他!
许靖央的那些手段,威国公心里可清楚得很。
念头忽转,威国公再顾不上摆架子,三两步冲进船厢,险些绊倒。
他头也不回地朝船工吼道:“收锚!开船!快开船!”
邱淑立刻转向众官员,朗声道:“诸位大人,请速速登船!”
众官员虽不明所以,但见威国公这般仓皇,也知事有蹊跷,纷纷快步上船。
船工连忙收起踏板,解开缆绳。
幡支晃动,大船缓缓离岸。
威国公站在船舷边,半躲在邱淑身后,模样有些鬼祟地看着那辆马车越来越近,直至停在方才他们站立的渡口。
车上下来几名侍卫,似是询问了什么,又朝江面望来。
威国公慌忙缩回船厢,拍着胸口,额上冷汗涔涔。
“好险好险……”他喃喃自语,“若是被那逆女撞见,一同登船,还不知要怎么折腾老夫。”
威国公缓了缓,喊道:“邱淑,给我倒杯茶!”
然而他喊了半天,回头却发现,邱淑早就没影了。
岸上的几个侍卫,是从吏部来的,他们正在问渡口码工。
“威国公的船已经走了吗?”
“这不,刚走!”码工指着已经远去的大船。
吏部的侍卫们对视一眼,说:“威国公怎么这样马虎,他上任的官印和文书都没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