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接过银盘掂了掂,又用牙咬,惊呼:“真是银子!”
“可……可那是海外啊。”李大头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去了,还能回来吗?”
“能!”赵铁柱斩钉截铁,“朝廷说了,愿留的,田产归私;想回的,十年期满,田产折价赎回,还额外赏国内良田三十亩!”
他看向人群里几个半大孩子,“更有一条——在瀛州住满十年的,子孙科举加分!”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科举加分!对庄稼人来说,这比百亩田更金贵。
哪怕自家孩子不是读书的料,有这两分,说不定就能从童生变成秀才,从秀才变成举人……那可是改换门庭的大事!
人群开始骚动。
李大头把旱烟杆子插回腰间,走到磨盘前。他仰头看着李老根手里那张黄纸告示,喉结滚动。
“里正,”他声音发哑,“安家银……真给?”
“真给!”李老根连忙道,“按人头算,成人五两,孩童三两。签了契书,当场就发!”
李大头算了算。他、老婆、五个儿子,七口人,全算成人就是三十五两。三十五两……够给老大、老二都娶上媳妇,还能翻修漏雨的屋顶。
他猛地转身,看向身后五个高矮不一的儿子。老大憨厚,老二机灵,老三木讷,老四顽皮,老五还是个半大孩子。五个儿子,五张嘴,五份彩礼,五间新房……
“爹,”老大低声说,“咱家地少,您和娘都五十了……”
李大头一咬牙:“按手印!我去!”
人群哗然。
李老根大喜,连忙从怀里掏出契书和印泥。李大头伸出粗糙黝黑的大拇指,在印泥里重重一按,又在契书下方按下一个鲜红的指印。
“李大头,宛平县李家村人,携妻王氏,子李大有、李大福、李大贵、李大财、李大宝,共七口,自愿迁往瀛州……”
李老根高声念着,从随身褡裢里掏出一串铜钱,数出三十五贯,“安家银,三十五两!”
沉甸甸的铜钱交到李大头手里时,他的手都在抖。
围观的村民彻底沸腾了。
“真给钱!”
“三十五两!我的天!”
“李大头家五个儿子,去了瀛州一人能分二十亩地……五个就是一百亩!”
“还有科举加分!”
刚才还冷嘲热讽的后生挤到前头:“里正!我也报名!我家四口人!”
“我!我家六口!”
“还有我!”
李老根手忙脚乱地掏契书,赵铁柱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看着一张张急切的脸,看着一双双从怀疑到炽热的眼睛,嘴角慢慢扬起。
人群外,一个穿着青布衫的书生模样年轻人静静站着。他是《大奉日报》派来的采风士子,此刻正飞快地在册子上记录:
“七月初八,宛平李家村。伤残老兵赵铁柱现身说法,携银判、漆器为证。村民李大头首家签约,领安家银三十五贯。现场百姓从疑转信,踊跃报名……”
他写到这里,抬头望向远处。
村口土路上,李大头领着五个儿子往回走。晨光洒在他们背上,那五个年轻人的脚步,竟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
瀛州移民的消息,乘着《大奉日报》的东风,在短短半月内传遍了大奉各省。
风声所至,反响迥异。
江南,苏州府。
茶楼雅间里,几个绸缎商围坐闲谈。窗外运河帆影点点,街市人声鼎沸,处处透着富足安逸。
“听说了吗?西北那边,为个移民名额都快打破头了。”一个胖商人啜了口茶,摇头笑道。
“穷疯了呗。”对面瘦商人捻着胡须,“咱们江南是什么地方?鱼米之乡,丝绸之府。脑子坏了才去那海外蛮荒之地。”
旁边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慢悠悠道:“倒也不尽然。报纸上说,瀛州银矿极丰,土地也肥……”
“银矿?”胖商人嗤笑,“银子再好,也得有命花。海上风浪、倭人余孽、水土不服——哪一样不能要人命?再说了,”他指指窗外,“在苏州,守着铺子,一年稳稳几百两进账。去瀛州,那是赌命。”
众人点头。
街上,报童挥舞着报纸叫卖:“看报看报!瀛州百亩授田!免税免役!”
行人匆匆,偶有驻足买报的,多是好奇看看,随即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江南太富,富到让人舍不得冒险。
陇西县。
这里与江南是两个世界。
去年大旱,今春蝗灾,田里庄稼稀稀拉拉,像癞子的头发。官道旁,土坯房倒塌大半,没倒的也门窗洞开,毕竟人早逃荒去了。
县衙外的粥棚前排着长队。领到半碗稀粥的灾民蹲在墙角,小口小口啜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墙上新贴的告示。
一个识字的老秀才颤巍巍念道:“……自愿迁往瀛州者,授田百亩,免赋三年……补路费、安家银……”
“百亩?!”一个汉子猛地站起来,碗里剩下的粥都洒了,“当真?!”
“白纸黑字……”老秀才推了推断腿的眼镜,“还、还补银子。成人五两,孩童三两。”
人群“嗡”地炸开。
“五两!够买三石粮!”
“百亩地……我的老天爷……”
“去了,真能活?”
一个满脸尘灰的妇人抱着饿得哭不出声的婴儿,突然嘶声问:“秀才公,那船……啥时候来?俺……俺等不得了!”
她怀里,婴儿的小手无力地抓挠着空气。
老秀才看向县衙方向。衙门口,几个书吏正摆开桌案,桌上堆着契书和几串铜钱。已经有人围了上去。
“现在就能报名……”老秀才喃喃道。
人群如决堤的洪水,涌向那张桌子。
京师,威国公府。
林尘放下锦衣卫刚送来的密报,眉头微蹙。
“江南应者寥寥,西北、湖广北部、东山部分灾区则报名踊跃……”
他指尖轻敲桌面,“意料之中。”
坐在对面的陈文辉叹道:“穷则思变。只是这样一来,移民多出自贫苦之地,到了瀛州,一穷二白,开荒垦殖怕是要慢许多。”
“慢不怕,只怕有人不让走。”林尘从密报底下抽出一张纸,推到陈文辉面前。
纸上只有一行小字:“保定府清苑县,三日来无一户报名。疑有地方阻挠。”
陈文辉有些疑惑:“清苑县?”
“有一个叫赵德芳的,绰号赵半城,清苑县七成田产都在他名下,那些农户想要退租报名,他不让。”
林尘起身,“正好,我也很久没有活动过了。备马。去通知朱能,随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