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清晨。
今日的《大奉日报》头版头条,用特号字印着六个大字:
《瀛州开发令》!
文章写得极具煽动性。开头先描绘瀛州风光——“碧海蓝天,银沙如雪,四季如春”;接着细数物产——“银矿遍地,触手可及;沃野千里,插根筷子都能发芽”;
最后点明机遇——“此乃陛下新辟之疆土,凡我大奉子民,皆可前往拓荒。朝廷有‘两免三补’之策:免赋税三年,免徭役五年;补路费、补安家银、补耕牛农具……”
文章还特意提到:“陛下特旨,首批二十七户‘贤良之家’,赐瀛州良田各千亩,以为表率。”
报纸一出,满城哗然。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
“听说了吗?瀛州有银矿!随便挖挖就能发财!”
“何止银矿!土地肥沃得很,种什么长什么!”
“朝廷还补路费、补安家银!这简直是送钱啊!”
“那二十七户‘贤良之家’是谁家?这么好运……”
普通百姓看得眼热。那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佃户、手艺人了、小商贩,开始盘算家底,琢磨着是不是该去搏一把前程。
士子们的关注点则更深些。
国子监的学舍里,几个年轻监生围着一张报纸,议论纷纷。
“这《开发令》写得虽好,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一个瘦高监生指着报纸,“首批二十七户,全是各地有名的豪强。苏州沈家、武州赵家、兰州马家……这些家族,哪个不是良田万顷、仆从如云?他们需要去瀛州‘拓荒’?”
旁边一个圆脸监生压低声音:“我听说,这些家族在地方上……风评不太好。”
“何止不好!”另一个监生冷笑,“沈家打死过衙役,赵家强占民田,马家更狠,吞了十万亩地还把人流放三千里。这些事,当地谁不知道?”
瘦高监生恍然:“所以这不是‘赐地’,是……”
“流放。”圆脸监生接过话,声音更低了,“只是给个体面的名头罢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寒意。
那位威国公,手段真是……又狠又准。
而此刻,被点名的那些家族,早已乱成一团。
苏州沈府。
沈家族长沈万钧捏着报纸,双手发抖,脸色惨白。他猛地将报纸摔在地上,嘶声吼道:“瀛州?那蛮荒之地!我沈家百年基业都在苏州,凭什么要我们去那种地方!”
管家战战兢兢地捡起报纸,小声道:“老爷,报上说……这是‘赐地’,是荣耀……”
“荣耀个屁!”沈万钧一脚踹翻椅子,“这是要把我沈家连根拔起!去,快去打点!找知府,找布政使,找……找京里的大人!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把沈家从这名单上抹掉!”
七月廿三,兰州府。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马府那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外,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三百兰州卫官兵,披甲执锐,沉默列队。队伍最前方,兰州知府孙文远一身青色官服,头戴乌纱,负手而立。他四十出头,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此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马府的门房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往里院跑去。
不过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马家族长马德昌领着十几个族老、子弟匆匆迎出。马德昌六十许人,穿一身宝蓝绸袍,手里还攥着一串佛珠,勉强挤出笑容:“孙大人,您这是……”
“奉朝廷旨意。”孙文远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展开,“兰州马氏,列入首批赐地瀛州贤良之家。本官特来护送马氏全族,前往江南省码头登船。”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晨雾里传得很远。
马德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身后的族人更是哗然——
“什么?!”
“瀛州?那海外蛮荒之地?”
“族长!不能去啊!”
几个年轻子弟更是红了眼,往前冲了几步,被官兵的长枪拦住。
马德昌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朝孙文远拱手:“孙大人,这其中是否有误会?我马家世居兰州,百年基业在此,岂能轻离故土?况且……”他压低声音,“大人也知道,马家与刘尚书……”
“刘尚书已于去年致仕。”
孙文远打断他,笑容不变,“马家主,圣旨已下,报纸也登了。您若抗旨,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马德昌身子一晃,手里的佛珠“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抓住孙文远衣袖,声音发颤:“孙大人!求您通融!马家愿献上半数家产!不,七成!只要能将马家从名单上划去……”
孙文远轻轻抽回袖子,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马家主,本官是来护送,不是来商议的。”
他语气转冷,“朝廷给了体面,您也得接着。收拾东西吧,三日内启程。田产、铺面,能卖的就卖,不能卖的……您一走,官府自会充公。”
说罢,他一挥手。
官兵队列分开,让出一条道。几个书吏模样的人捧着账册、笔墨上前,在府门外摆开桌案。
“登记造册,清点人口。”孙文远淡淡道,“马家主,请。”
马德昌呆呆站着,忽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身后的族人瞬间哭嚎成一片——
“爹!我不去!死也不去那蛮荒之地!”
“族长!想想办法啊!”
“我马家百年基业,难道就这么毁了?”
“朝廷不公!不公啊!”
有年轻子弟想冲回府里,被官兵一把按在地上。有妇人搂着孩子,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出血来。白发苍苍的老族老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孙文远冷眼看着,无动于衷。直到马德昌被族人搀扶起来,他才缓缓开口:“马家主,您还有时间。好好劝劝族人,莫要做傻事。”
马德昌惨笑一声,抹了把脸,转身看向身后哭嚎的族人。
“都……都别哭了。”他声音嘶哑,“收拾东西吧。”
“族长!”
“爹!”
“我说——收拾东西!”马德昌猛地嘶吼,眼中血丝密布,“朝廷要我们死,我们能怎么办?抗旨?你们想被满门抄斩吗?!”
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