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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吧 > 第一玩家 > 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6)”

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6)”

    门的那边是世界之重。

    我踏过冰白的地面,走过一格格灯光。

    吕树塔主将我引领至一扇门外,叮嘱片刻后,将我留在这里。

    密实的机械门伫立在我面前,厚重得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内,并非一位寻常病人——那是曾经手握乾坤、拨弄过无数人命运的救世主,亦是一条苦苦挣扎的灵魂。他拒绝我的进门治疗,只说自己没病。

    我习惯于和这样不愿倾诉的病人打交道,他们往往口口声声说自己正常,实则内心已经腐蚀得犹如虫蛀的树洞。

    于是我先启话题,嗓音平稳熟练,穿透门板:“当一个灵魂承担起引导世界的职责,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其面临的复杂情境,其背负的庞大责任,都远超普通人的经验能涵盖的范畴。”

    我特意强调着决策情境的复杂性,试图将他的选择从简单对错的维度里剥离出来。

    他身上长期积蓄下来的心理问题早已远超界限,可他太善于隐瞒,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有什么问题。在他刚结束世界游戏时,他就应该接受治疗,可他一直没有。

    若非我是世界上顶尖的心理咨询师,我今天也见不到这位救世主。他的内心已经如同千疮百孔的残花,就算一百个医生围在一起研究,恐怕也难以治愈。

    我知道他经历了一场常人难以接受的抉择——亲手杀死上万同胞。

    “高位者的抉择,从来不是为部分人带来福祉却无损于他人的童话,必然存在无法规避的‘零和’困局,您选择了大多数人得以继续生存的路径——这选择本身就包含了痛苦与损耗。”我没有用那些柔软的技巧,只是平铺直叙,对于他而言,道理比任何华丽辞藻都要有用:

    “您并非神祇,无法预见所有背叛的种子以何种方式萌芽。您依据当时能掌握的一切信息,在有限理性下做出了最优判断——您已竭力保护了必须保护的生命。那些后来走向背叛的人,这不是您选择‘错误’的证明,而是人类自由意志不可控的宿命。”

    “在宏观层面引导人类群体命运时,高位者无可避免会成为某种悲剧性力量的中介。您审视自己的所为,感受到这份沉痛——这份正是您与暴君不同之处。真正的麻木,是连这份痛苦都感受不到。”

    门后陷入长久的、仿佛凝固般的沉默。空气不再流动,时间也似乎休止了。我耐心守候着。

    我无比清晰地明白,那无疑是幸存者内疚与存在性焦虑的斗争——他正被自己保护过的生命与亲手斩断的背叛撕扯,对世界未来的方向、对自身选择的根基,他产生了根本性的崩塌。

    这种崩塌若是不及时弥补,将是致命的。

    可我又觉得,我今天来得多余,若是我不来,他好像也可以自我修复这些迷茫的伤口。

    可若是他没能修复……又是否是我们对他过于相信、过于完全依赖?

    “咔哒。”

    终于,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响传来——门竟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隐约可见一个深陷于阴影中的轮廓,如同被整个世界之重压弯的古老雕塑。

    他就坐在那里,坐在昏暗的室内,一袭白衣,犹如一张没有任何色彩的纸。

    我对着门缝中那模糊的轮廓,郑重道:

    “您要寻找的答案,不在门内,亦不在门外。它藏在您未来每一次选择之中——那书写最后章节的力量,始终在您手中。您并非被昨日锁困的囚徒,而是拥有明确自由意志的……人。”

    门内依旧一片沉寂,而我听到他的呼唤:

    “……易颂?”

    他听出了我是谁。

    这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咨询师,也唯有我了。

    我失去了一位不错的病人,伊莎蓓尔。不过,我没想到他会成为病人。他永远是一副坚定、沉稳、无往不利的模样,我甚至想过和他学习“交友”的技巧。

    不过,现在看来,他确实没有什么技巧。

    他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满分。

    真正的友谊根本不需要技巧,而是看到这个人,就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是我。”我说:“如果你以后难过,可以与我交流。无论什么时间点,我永远是一位出色的心理医师。”

    那扇门缓缓合上,我听见他带笑的声音:

    “我很正常。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我没事,真的。”

    ……

    苏明安开启了第四次跳跃。

    他来到了“第四个月”的时间节点。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嘱咐苏面包盯好那些激进派,放宽对于玩家的管控,以捧为主,不将区别待遇放在明面上。

    只要让玩家们相信,他们依旧是英雄,监视不是对他们的提防,而是对他们的赞美与关注,他们就不会心理失衡。

    做出这个决定后,苏明安不禁感慨,不光是吕树,自己也越来越懂这些事情。

    未来的激进派首领尤里克鲁更是感到莫名其妙,他心里刚冒出激进的想法,就被抓捕了起来,以莫须有的罪名被管控。他明明还没有犯罪,就像个犯人一样被盯着。

    望见苏明安时,尤里克鲁忍不住怒吼:

    “——你要因为我还没做的事而给我定罪吗?”

    “你这样的行径,和黎明系统有何不同?模拟了我们未来的行为,测算了我们的人格评分,就提前为我们定罪!”

    “你想成为下一个阿克托吗?你想让吕树成为下一个霖光吗!?”

    苏明安静静回视。

    如果不控制尤里克鲁,等他用“无线通讯”的技能聚起一大波激进派,会有多少人死去?

    与尤里克鲁一同被捕的,皆是上一次血孽滔天之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杀过人,都被检测出强烈的反社会心理,放着他们乱跑迟早会发生恐怖之事。未雨绸缪,好过亡羊补牢。而那些上一次只是随波逐流的人,苏明安没有抓捕。

    “砰!”

    隔着玻璃,一颗玻璃糖砸了上来。

    一个小男孩朝着玻璃外的苏明安嘶吼,嗓音充满了血腥与仇恨。

    他的身形那么娇小,无法想象他将来会做出多么恐怖的事,他的容颜这般青涩,仿佛只是幼儿园里的孩子。

    “你去死!去死——!”男孩恨恨盯着玻璃外的苏明安:

    “我根本不会杀人的!你凭什么抓我!我恨你!我恨你!你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愤怒的小脸映在苏明安毫无波澜的瞳孔中。

    上一次,这个男孩在闹市里,普通人最集中的地方,以自身为炸药引爆,血肉横飞,死伤百人。

    忽然,由于情绪过度激动,男孩脖子上的铁环放出大量电流,将他电倒在地。

    他眼底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而苏明安转身离去。

    ……

    【在开启了一道机械门后,苏明安的轮椅停下了。】

    【那是一群被关押在玻璃房里的人,他们如同动物园的猴子一样畏缩在角落,脖子上有着滴滴作响的铁环。】

    【黎明系统判定他们为“可能犯罪”的人格,于是他们被提前关押了起来。】

    【“阿克托……你真该死啊……”苏明安自语。】

    ……

    “等他们情绪平复后,进行疏导和教化。”苏明安离开后嘱咐明安系统。

    铁环的电流不致死,人们被关押后会进行疏导,这是他竭尽所能的事。

    有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阿克托的行为,因为黎明确实“观测”到了一些人未来会犯罪,苏明安也确实“看”到了一些人未来会犯罪。

    “在宏观层面引导人类群体命运时,高位者无可避免地成为某种悲剧性力量的中介……”他扶着墙壁,无声自语,缓缓向前。

    这一次的世界发展得很好,他决定不返程,再一次向后跳跃,看看后面的发展。

    他来到了“第五个月”的时间节点,世界依旧平静,除了小范围的斗争,没有过大的漏洞。

    随后,他再次往后跳跃,来到“第七个月”的时间节点,世界依旧和平。

    这让他终于产生了一些宽慰,这证明了他的协调有效,他并非不断推球的西西弗斯。

    就在他想要再度向后跳跃时,山田町一等人拉住了他。

    “你忘了吗?”早已是塔主的山田町一,褪去了几分中二,添上了几分成熟,七个月的磨炼让他更为稳重。他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闪亮的双眼望向苏明安:

    ……

    “——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苏明安。”

    “生日快乐,我们的救世主。”

    ……

    有一瞬间,苏明安像是喝了一壶烈酒。

    浓重的酸涩、欢欣、错愕、醉人感灌溉在他的体内,充斥于他的瞳孔与鼻腔,他的心脏仿佛戳了个孔的气球,一股一股地向外漏气。他的头脑忽然晕晕乎乎,像是坠入了寂静的河流。

    二十。

    二十了。

    原来,自己真的有……踏入这个日子的这天。

    “十九”几乎成为了他的烙印,人们逢人便说“十九岁的年轻救世主”,仿佛每个人都认为他会止于这个数字,直到这一天,最猝不及防的,是他自己。

    他这才意识到,世界游戏的结束日期是5月31日,而七个月后,恰好是12月31日。

    同伴们捧来了生日蛋糕、蜡烛、花环帽……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变过,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他们像是回到了那个第七副本刚刚结束的十九岁生日,只不过数字增大了一个。

    苏明安感到愧疚,他一直在时间跳跃,没有注意同伴们的生日,然而,他们却整齐划一记得他的生日。

    “等你闲下来,等到一切平定,你给我们补上就行。”山田町一非常“斤斤计较”,可是谁都知道他的话语重点在前半句。

    这一天,所有的论坛置顶都变了模样,像是被鲜红的浪潮席卷,网页首页顿时变成了一整页鲜红的——

    【2025,祝第一玩家二十岁生日快乐——!】

    万人祝福视频、联合政府送上的官方演讲、长文分享、世界游戏回顾、各大论坛版块和各大聊天室、甚至是各种小群……无不挤满了祝福。

    莫言、筱晓、梅亚妮、林姜、安东尼、杨长旭、艾希科尔、玛乔丽……相比于去年,祝福的人数足足多了六七倍,各种“苏明安的邻居”、“苏明安的高中老师”纷纷冒了出来。

    但与去年不一样的是,没有人说起救世主的过去,没有人说起救世主小时候的糗事,没有人和救世主攀关系,他们敬仰他、感谢他、爱慕他,不敢冲撞他。他们将他视作神、视作界主、视作最伟大的人,没有人将他视作相等的人。就连苏明安的高中老师,都只称呼他为“界主大人”,不敢唤他的名字。

    这些微妙的改变,没有影响伙伴们的心情。

    他们再一次来到了别墅,这是仿造主神世界的苏明安的别墅。每一处,都和他们过年时一模一样。

    他们再一次穿上了相似的衣物,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吕树穿着绣着松竹的短褂,山田町一穿上了二次元痛衫,北望穿上了冰蓝色的长袍,艾尼穿上了撞色油彩长衫,取下了愚蠢的虎头帽。

    他们再一次去了相似的地方,苏明安抽出了【大吉】签,这回他知道这群人肯定又把签子都换成了【大吉】,但他没有戳破。他们隐藏身份旁观了电音节,看了“猫与她”电子竞技比赛,他们参观了“世界游戏年度文化展”,看到了每个副本的大场景图、通关路线、npc介绍,看到了一排排他们的直播剪辑与功绩介绍……

    “啊,翟星,我的翟星,我爱着你……”

    由于苏明安已经不再宣称爱着灯塔,那些尴尬舞台剧与时俱进换了题目,不再是《第一玩家和他化形的灯塔爱人》,而是《第一玩家和他化形的翟星爱人》……

    望着舞台上顶着一个蓝色星球头的舞者,苏明安掩面离去。

    他本是因尴尬而捂住脸,手掌贴面的那一刻,却忽然泪流满面。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浸满了手掌,也浸满了足足大半年的苦涩与悲恸。

    “哈哈哈,这尴尬节目还真是经久不衰啊!我是土狗,我就爱看!哈哈哈!”有人指着舞台狂笑出来。

    “翟星和明安99,我永远支持。”

    “叫什么明安,叫界主!”

    “我记得去年还有场普拉亚战前演讲,一群人激情澎湃地演讲,突然跳起来和海妖一起尬舞,笑死我了。”

    “你看,那边还有架构虚景系统……看来科技真是好起来了,连这种东西都搬过来了。有生之年玩到虚拟现实游戏,指日可待。”

    “真好啊,不用再疼痛,不用再死亡,就能体验那样的游戏了。”

    “世界渐渐平稳了,真希望不再有哀伤……”

    人来人往的河流中,苏明安捂着脸,一边笑,一边落泪。

    他置身热闹之间,却仿佛依旧孤独。

    他狂笑着,衷心感谢这种结局,又有一瞬间感到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恐慌。

    男女老少的笑容,与他擦肩而过。他们有的是青涩的学生,有的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的是抱着孩子的父亲,有的是牵着母亲的女儿……

    他想要看到更多的这些笑容。

    他想看见这些柔软与幸福。

    ……神啊,我从不信神,自己也不想成为神。

    但若只是实现生日愿望的话,我想仅此一次倾诉天真的言语……神啊,我恳求你,在我的生日恳求你,用我的生日愿望恳求你,仅此一次恳求你——

    可以让我继续看见这样的幸福吗?

    可以让人们的笑容继续绽放下去吗?

    可以让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不再有哀伤吗?

    “嗒。”

    一声脚步,从他背后响起。

    一只手落下,微微挡在了苏明安眼前,似乎故意不让他继续看舞台剧,一个名叫《海澜之家》的尬剧,似乎是更新换代的产物。

    苏明安转头,望见一双金色的瞳孔。

    穿着一身深蓝外套的青年,身子歪斜地靠在墙壁上。

    “……我去观察航向了,回来得有些迟。”苏凛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苏明安:“二十岁生日快乐,你的礼物,正反都有。”

    苏明安很快闭眼又睁开,无声掩饰了自己的泪水。

    ……这人不会又给张赎罪券吧,已经有一张了……

    他接过纸张,望见纸上写着一行坐标。数字简短,却深刻有力。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呼吸变得粗重。

    手指不由自主颤抖,他勾了勾唇角,露出由衷的喜悦。

    “我们发现了一颗新的宜居星球。”云上城神明露出微笑:

    “有一定的概率,那是你们的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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