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晨曦初露,春寒料峭。
第一批粮草车队从长安出发。
朱雀大街上,五千辆牛车、马车首尾相连,排出十里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车上堆满了麻袋,鼓鼓囊囊,里面是晒干的粟米、小麦,是腌制好的肉干、咸鱼,是晒干的菜蔬、豆粕。
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小旗,玄黑底色,金色的武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民夫们穿着统一的灰布短打,两人一车,轮换着推拉。
这些面孔黝黑,手掌粗糙的汉子,有老有少,有贫有富,但此刻眼神都一样。
愤怒!
热血!
大乾精锐骑兵在车队两侧护卫,玄甲红缨,长枪如林。
沿途的大乾百姓自发聚集在官道两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他们挎着篮子,抱着布袋,将家里仅有的东西拼命往车上塞。
“壮士,这是俺家攒的鸡蛋,路上吃!!”
“这袋蒸饼刚出锅的,还热乎!带着!!”
“这壶酒……俺爹埋了十年,舍不得喝,你们带着,到了雁门关,喝一口,杀蛮子更有劲!!”
一个白发老妪颤巍巍地将一篮子蒸饼放在路边,对经过的车夫说:“俺儿子……叫张大山,十年前死在雁门关,尸骨都没找回来……”
她老泪纵横,却咬着牙:
“诸位壮士,替俺……替俺多杀几个匈奴兵……”
“替俺儿子……报仇!!”
将士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闻言红着眼眶,重重点头,他抓起一个蒸饼塞进怀里,嘶声大吼。
“老人家放心!!”
“此去北疆,俺不多杀几个蛮子,绝不回来见您!!!”
“吼!”
“吼!”
周围民夫和将士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车队缓缓启动,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向着北方蜿蜒而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隆隆巨响,如同战鼓,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从长安到雁门,一千二百里官道。
这条路上,将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第十批车队……将会有五十万石粮草,一百万支箭矢,十万柄刀枪,五万副甲胄,从这里源源不断运往北疆。
这将是大乾的血管,是战争的生命线。
而这,只是开始。
皇宫。
御书房。
窗外春光明媚,柳絮纷飞,武曌坐在御案后,手中朱笔悬在一份军报上,久久未落。
小鸢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陛下,崔大人、闫大夫、卢大人三人在宫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武曌笔尖一顿,抬起凤眸,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哦?”
小鸢观察着武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要见吗?这三人此番前来,神色颇为凝重,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武曌放下手中朱笔,身子向后靠进宽大的龙椅中。金色的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她玄黑龙袍上洒下斑驳光影。那张绝美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为何不见?”
“朕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半炷香后。
崔星河、闫征、卢文三人鱼贯而入,齐齐跪倒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
武曌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声音平淡。
“平身吧。”
三人起身,垂手而立。
闫征抬起头,看着武曌挺拔的背影,那张老脸上满是复杂之色。
他想开口,喉咙却有些发干。
前段时间,他在这御书房外骂了三天三夜,骂得声嘶力竭,骂得酣畅淋漓,骂得几乎以为自己要血溅丹墀。
可现在站在这里,他却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慌。
死,他不怕!
但他闫征,怕社死!
“三位爱卿前来御书房,有何要事?”武曌淡淡开口。
终于。
闫征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开口问道。
“陛下,老臣心中有几个疑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恳请陛下……解惑!”
武曌缓缓转过身。
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那张脸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凤眸亮得慑人。
她看着三人,目光平静,却让三人同时感到如芒在背。
“问吧。”
闫征喉结滚动,一字一句。
“第一问:年前御史黄子安、京医潘大有先后遇害,经查是燕国密探所为,他们不惜一死,也要绑架二人,据传是因为探查高相是死是活。”
“可事后,陛下并未因此事大肆责罚张平张寿,甚至连申饬都无。”
“陛下是别有用意,对吗?”
武曌点了点头,干脆利落。
“不错。”
轰!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武曌亲口承认时,三人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
崔星河心底的那股不妙,越发浓郁。
那个惊人的猜测,再次凝实了一些!
闫征身子晃了晃,强行稳住,继续出声问道。
“第二问:约莫一年前,长安城内忽然流传陛下宠幸美男,且专宠猛男的传闻,当时朝野哗然,臣等屡次劝谏,陛下却置之不理。”
“此事……是真是假?”
武曌唇角微勾,回道。
“假的。”
嘶!
三人瞬间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骇然!
假的……那意味着什么?
这便意味着从一年前开始,陛下就在布局,就在演戏,这是在给天下人、给匈奴、给三国,下一盘大棋!
闫征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喉结滚动。
“第三问:这半年来,陛下推行诸多酷烈政令,算缗告缗、捐纳加赋,说要修皇陵、开运河,搞得民间怨声载道,朝堂离心离德。”
“这……也是假的?”
武曌看着三人,脸上十分平静。
“不错。”
轰隆!!!
这一次,三人都有些站不稳了!
崔星河踉跄后退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柱子。
卢文一把薅住了崔星河。
闫征则是老躯剧颤,须发皆张,一双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假的……全都是假的!
宠幸美男是假,修皇陵是假,开运河是假,那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还有问题吗?”
武曌缓步走到御案后,重新坐下,一双凤眸看向三人,出声问道。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
良久。
崔星河忽然踏前一步。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陛下,最后一问。”
“高相,到底是死……还是活?”
武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的高阳死敌,这个花了巨资从高阳那里买计策,这个为了高阳在宫门外哭谏、不惜以命相搏的内阁大学士。
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