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南京黑漆漆的,但一则爆炸的消息,却在这黑暗中疯狂的扩散,搅动了整个南京的风云。
陈景尧被抓了!
陈景尧是谁?
陈家在外面的脸面!
他没有陈家兄弟官面上的身份,但无数的高官却对他笑脸相迎。
他单单就挂着一个中外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的头衔,可同样挂着这个身份的三人,一个姓蒋、一个姓送,另一个姓孔。
这就是陈家的脸面,一个在外能代表陈家兄弟意志的男人。
而现在,他就在颐和公馆、就在大名鼎鼎、无数权贵挤破头也挤不进去的中外文化交流协会中,被人堂而皇之的抓了。
抓他的人叫张安平——但只要能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知道一件事,真正抓陈景尧的是……处长!
天,似乎被捅翻了。
……
“张安平带队去颐和公馆抓了陈景尧?”
听着秘书的汇报,处长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错愕——能查到陈景尧的身上,他毫不意外,这一次敢对他下黑手,除了那几家外,其他人有这个胆子吗?
错愕,只是错愕于张安平的雷厉风行,错愕于张安平的胆大包天。
可转念一想,这根本就不值得错愕。
尽管这对比之前宁可忍辱负重也不愿意彻查的张安平,犹如换了个似的,可想起那一道手令,处长又觉得这一切极其的正常——这便是张安平的处世之道、做事准则,侍从长的意志最大,在侍从长的意志下,捅破天对他而言毫无压力和负担。
“备车!”
处长略兴奋的说:“我要去保密局!”
他心中极其振奋,不愧是自己看重的同行者啊,仅仅十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打蛇打七寸,直接拿捏到了要害——接下来只要顺藤摸瓜,那几位怕是都得一个个的暴露出来。
此时此刻,必须去保密局为张安平撑腰,必须要让所有人看到他的意志!
……
保密局,局本部,刑讯室。
陈景尧在渡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心神终于恢复了过来——自己被抓这件事太荒唐了,以至于在直面张安平的时候,让他丢掉了太多太多的面子。
现在,他绝对不能再丢面子!
他用审视的目光反复的打量着刑讯室中让人眼花缭乱的刑具,起初的强作镇定慢慢的却越来越镇定——这是攻心么?
可是,你们保密局,就真的敢对我用刑吗?
镜子后面,张安平目不转睛的看着陈景尧神色的转变,当他看到陈景尧目光中出现了玩味后,不由遗憾摇头:
“没吓到他。”
一旁的蔡界戎请缨:
“老师,要不我进去审他?”
张安平微微摇头,现在还没必要去浪费口吻——其实就连审陈景尧都没有任何的必要,因为只要陈景尧不傻,哪怕是陈家兄弟最后不得不选择放弃他,那他也会揽下所有的锅。
更遑论是现在才刚刚抓到。
这个人,哪怕是再恐惧,不会也不能去出卖陈家兄弟——除非动用刑讯的手段,毕竟三木之下何愁不得?
可刑讯手段获取的回答,陈家根本不会认——一句屈打成招,就足以否定一切,哪怕是有证据,他们也能从“法理”上否认。
这也算是另类的“刑不上大夫”。
所以,张安平只是借陈景尧在等一个人罢了。
事实证明他的等待还真的是有效的,大约半个小时后,处长便来了。
“张副局长,名不虚传啊!”
一见张安平,处长就忍不住赞叹起来,他以为的“一天”,是张安平会抓到那些混在学生中的破坏份子,没想到张安平口中的一天,是解决问题!
不愧是党国虎贲,不愧是以而立之年就能统领保密局的张世豪!
至于保密局真正当家做主的人,在处长的心中早就被甩到了一边。
面对处长的赞叹,张安平并没有谦虚的说一句过奖,更没有露出自得之意,反而凝重的向处长介绍道:
“处长,陈景尧此人的嘴,我觉得暂时还撬不开。”
既然说起了正事,处长也就进入了角色中,毫不意外的道:
“预料之中的事,总得扛一扛——安平兄,你有何想法?”
张安平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他本来和处长是并排站着,且保持大约不到一尺的距离站在窗前,但因为身子的微动,又多增添了一拳距离。
随后他才说:
“颐和公馆已经被保密局控制,里面有很多的线索,我想从那里下手——我相信短短几天,就能找出一堆能让陈景尧必死的证据,到时候看他是选择合作还是选择背锅替死。”
“这个方向不错。”处长似是没注意到张安平对自己的距离感,或者说他佯装自己不在意这个,点头肯定了张安平的提议后,他继续说:
“我回头派一个调查小组过来协助,不过案情的调查还是以保密局为主。”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派人过来给保密局撑腰!
张安平的目光中浮现了一抹复杂的感动,处长注意到后心里微笑,你的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呀!
犹豫了一下,张安平又道:
“处长,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舆论方面同时入手——黑暗中的蛀虫,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舆论方面入手吗?
处长还没权衡,一股报仇的快感却先生出来了。
之前的打脸,对他而言可是刻骨铭心——那是赤果果的羞辱,仿佛是一记又一记的巴掌接连不断的扇在了他的脸上,顺带还向他丢了一大波的嘲讽。
用舆论的方式回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强忍着立刻答应的冲动,处长权衡起来。
通过舆论将拿下陈景尧的事曝出去,坏处他能想到一大堆,但好处呢?
扭转民众对国民政府的不信任、消弭张安平释放事件带来的恶劣影响、通过舆论坚定侍从长的意志……
好处,太多了!
“可以——”处长答应下来后“顺便”说道:
“顺便也还你一个清白。”
张安平却摇头拒绝:
“多谢处长好意,但职部的职责决定职部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暴露在阳光之下——有了现在陈景尧被捕的新闻,再加上随后就能披露的‘颐和公馆’内幕,之前的舆论很快就会被大众遗忘,职部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尽管张安平在拒绝,但处长也从张安平的这一大段话中听到了隐隐的感激,不是语言中带着的明显感激,而是语气中的那股真挚的感激,甚至他觉得张安平说话的方式都“软”了不少。
处长心中欣喜,对自己的策略越发肯定了起来。
“那这件事之后,我无论如何都得给你一个交代——这一点就不要跟我争了!对了,你觉得这个消息,适合用哪种方式发布出去?”
像处长这种身份,要是想要发布一个新闻,要么通过中央日报这样的国民政府喉舌,要么就是进行新闻发布会——但无论哪种方式,肯定都是头条。
而他现在这样问,是因为对之前惨遭打脸而耿耿于怀,是在询问张安平有没有办法保证消息可以顺利刊登。
“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放出消息。”
张安平的回答让处长有些迷茫,现在放出去?
“可以让全国各城市现在重新排版明日的报纸,明早的时候消息就能见报。”
随着张安平的解释,处长的眼睛变得异常的明亮。
好一个张世豪!
不愧是日本特务官员提起来至今心惊胆战的张世豪!
如此做,那些家伙就是想反制都没有时间来完成——最最关键的一点,当初这帮混蛋用这种方式狠打了自己的脸,现在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痛快!
“好!”
处长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甚至还坐镇保密局局本部,要亲眼看着局本部这边在南京展开舆论工作。
而保密局内传出的电报,也将张安平和处长的一直飞速的扩散到了全国各地的保密局站组内。
之前因为控舆的缘故,保密局对各报社的地址、架构都有相当清晰的了解,收到了张安平署名的电报后,各站组哪敢耽搁,立刻调出当地报社信息,随后亲自派人将新闻送去了报社之中,监督报社重新校版、刊印。
风暴,正在缓慢而有力的酝酿之中。
……
次日,晨。
报童清脆的卖报声点燃了城市的喧嚣。
“卖报卖报!颐和公馆遭查封!中外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陈景尧被抓!”
这是大报的新闻标题,多数普通百姓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这时候……就需要小报的“注释”了。
“八卦报惊爆震天大新闻——四大家族聚会沙龙颐和公馆被查封!副会长陈景尧被捕!”
“处长反贪决心坚决!四大家族在劫难逃!陈家率先挨刀!”
随着报童喊出小报新闻的卖点,普通百姓终于理解了大报平平无奇卖点中隐匿的巨大信息——尽管有很多人选择买小报看振奋人心的详情,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各个招牌响亮的大报。
南京的大街上,一辆汽车停下,有脑袋探出来对一蹦一跳的报童喊道:
“来份中央日报!”
报童接过钱奉上报纸,正在翻口袋找零,汽车却已经从身边驶过,小报童焦急的喊道:
“还没找零!”
“赏——你——了——”
车内,毛仁凤翻看着刚刚买到的中央日报,神色变得不屑起来。
好你个张安平,拍马屁的水平真特么高啊!
他关注的这篇新闻,从头到尾都在传达一个信息:
处长的反贪决心异常坚决,纵然是【中外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这样的人,处长也不惜将其拿下。
通篇没有提及过保密局三个字,全都在表达处长反贪的意志,全都是在讲党国对贪腐的零容忍。
最关键的是在这篇报道中,将【颐和公馆】这个地名特意标出,并表示处长已经派人封锁了颐和公馆,接下来就会对颐和公馆内展开取证工作——处长将以法不容情的态度,但颐和公馆内所有的事进行清算。
“真勇啊……”
毛仁凤暗暗咋舌。
如果只是大报的报道,普通人并不能意识到颐和公馆的分量,但别忘了这一次有相当多的小报也进行了同步的报道,相比于大报报道新闻时候的“严肃性”,小报可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颐和公馆的底子,被他们晾了个底朝天,而所谓的【中外文化交流协会】,也被他们曝出来是四大家族的聚会沙龙——有了小报的解释,大报的内容只要稍加理解就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决心,坚不可摧的反贪决心一览无余!
这便是毛仁凤暗暗咋舌,说了句“真勇”的原因。
事实就如毛仁凤所料,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国民政府官员,在看完报纸且理解了内容后,都被国民政府的大手笔给惊到了,很多在一片污浊中独善其身的官员,都不由大呼党国有救了——有如此坚决反腐的处长,党国不会亡,党国,必然会迎来曙光和希望。
普通百姓想的更直白:
处长反腐之心如此坚决,那未来肯定会将天下大大小小的贪官一网打尽,没了这些人在老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百姓的日子必然会非常非常的好过。
甚至还有人生出要给处长立生祠的冲动。
明明只是通过报纸表示了反腐的决心,竟能惹得有人生出这般心思,可见民间对贪腐之痛恨、可见贪腐之严重!
当然,如丧考妣的官员就更多了。
“处长还没掌大权,就杀气如此之盛,要是他掌了权……”
“这……这……这还了得!”
“入目所及,全是浑浊,我就不信处长能把所有人都给抓了!抓了我们,谁给党国办事?一定是唱高调,一定是唱高调!”
“不能让处长这样查了,不能让他再查下去,我为了这个肥缺花了多少钱?要是被查了那不得亏死?”
九成以上的官员暗暗叫苦,生怕这是来真的。
车内。
酸溜溜的毛仁凤恶狠狠的想:
“幸好处长看不上我,要不然现在就是拎着我跟那四家斗——我这小身板,遭不住,绝对遭不住。”
虽然这般恶狠狠的想着,可酸意却越来越浓了。
那可是处长啊,这一次要是能跟处长并肩战斗,那将来的从龙之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想到处长对他的厌恶,毛仁凤就如泄了气的皮球。
他神色突然变得狰狞:“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站队了!!”
狰狞的神色很快消散,毛仁凤开始权衡这个可能,越想他越觉得有搞头,最后用一句话说服了自己:
“连姓蒋的都站在了处长的对立面,这就说明他不得人心!”
这个“姓蒋的”自然指的是某个蒋姓的副会长。
一个站在明面上,为蒋家利益代言的人。
下定了决心以后,毛仁凤就打算让人向四家带话,继而表明自己的立场,可就在这时候有一辆车从后面追了过来,司机提醒后秘书观察了一阵,才确定的向毛仁凤汇报:
“局座,是邱处长的车。”
邱宁?
“靠路边等等。”
毛仁凤的车停到了路边后,紧随他车队的那辆汽车果然也停下了,紧接着邱宁从车上小跑着下来,在车前得到了毛仁凤的允许后,这才进了毛仁凤的车。
“局座,我查到了一个消息。”
“说。”
“警备司令部和警局那边,正在秘密追捕一个人,没有名字,只有照片——我对照了他们的照片后,发现他们追捕的人……竟然是郭骑云!”
毛仁凤呆住了,郭骑云?!
郭骑云,那是王天风这个“死人”的代言人啊。
他好奇问:“是哪边的意思?党通局?二厅?还是警署?”
“都不是——是我们保密局!”
毛仁凤瞪大了眼睛,保密局?
保密局正在秘密抓捕郭骑云?!
开什么玩笑,他毛仁凤脑子没坏,怎么可能现在去招惹张安平?
毛钟兴,这个自己最看重的侄子死了,自己都咬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现在怎么可能去招惹张安平?
郑耀先更不可能,其他元老……他们现在更不可能招惹,要不是他们知道一旦倒向张安平,以后必然会被收权丢去养老,这时候怕是都不会跟自己混——所以,是谁?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张安平?!”
毛仁凤目光一闪,张安平这边为什么要密捕郭骑云?
“应该是藏在暗中的王天风。”邱宁不再卖关子,神色郑重的说:“我之前在局里悄悄的查了查,发现郭骑云是在前天下午外出公务的——昨天没有人见过他。”
毛仁凤静静思索,转瞬间就意识到了邱宁的潜意思:
“你是说……郭骑云做的?”
邱宁点头。
郭骑云做的?
毛仁凤眉头紧皱。
张安平手里,怎么可能无人可用?不,应该说王天风的手里,不可能没有杀手——可为什么要用郭骑云来执行这种任务?
既然是郭骑云做的,那为什么又要密捕郭骑云……
一刀霹雳在毛仁凤脑海中闪过——
王天风,要借机弄死郭骑云!
先让郭骑云杀了他的侄儿毛钟兴,随后再杀了郭骑云灭口,而郭骑云意识到了王天风对自己的杀意,在杀了毛钟兴以后跑了,这才导致现在正在密捕郭骑云!
那么,郭骑云做了什么才让王天风起了杀意?
毛仁凤反问:“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郭骑云……应该是王天风的侄儿,对不对?”
“确实有这回事。”
一抹玩味之色在毛仁凤的脸上浮现——王天风这人冷血无情,但能让他轻易决定干掉侄儿的可能只有一个:
通共!
通共?
王天风为了查隐匿在保密局的共党卧底,诈死隐姓埋名暗中调查,他甚至在大庭广众下抨击自己是地下党——但现在真正的卧底却在王天风的身边。
有趣,着实有趣啊!
一抹古怪的笑意逐渐浮现,毛仁凤轻声呢喃:
“钟兴啊,叔叔……很快就能给你报仇了!”
一旁的邱宁此时此刻仿佛是耳朵聋掉了似的。
“邱宁。”
“在——”适时的恢复了听力。
毛仁凤道:“留个心眼,要是发现了郭骑云的踪迹,帮他一把。”
邱宁一脸的错愕,似是想不通为什么毛仁凤会这么说——可心里却对上级叹服到了骨子里,郭骑云即便是毛仁凤的杀侄仇人,毛仁凤还真的像上级预料的那样,竟然要放水!
毛仁凤没有解释,只是看着邱宁。
“职部明白!”
毛仁凤微微点头。
……
“混账!混账东西!”
喝骂声从官邸中传出,佣人们瑟瑟发抖之际,一个声音响起:
“你们下去吧。”
进屋。
屋内的人看到了来人后,恼火的说:
“哥——这小子,是要拿我们家立威啊!”
“咳咳——”来人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后坐下,轻声说:“不是我们家——是四家。”
“确实是我们四家——哥,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咳咳,有人比我们更急。”
“还不着急?景尧现在都被那个小王八蛋抓了!”
“稳一稳,稳一稳,他不敢拿景尧如何——我反而希望他敢,但他不敢。咳咳,现在先缓一缓,之前做的有点过了,那位有些生气。这一次,就等刀架到了脖子上再说,到时候那位也不好生气了。”
“要等到刀架到脖子上?哥,这……这不是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吗?”
“不急,不急,不怕他蹬鼻子上脸。咳咳,他啊,有些认不清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