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傍晚六点五十分,苏晓星站在研究生宿舍楼下,第无数次检查自己的穿着。
简单的白色T恤配牛仔裤,帆布鞋,头发扎成马尾——这是她反复斟酌后的选择:不能太刻意,也不能太随意;要体现“工作伙伴”的专业性,又要保留一点……好看。
顾言住在研究生公寓的七楼。这栋楼比本科生宿舍新,每间住两人,带独立卫浴和小阳台。苏晓星从未来过这边,踏进楼门时甚至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电梯停在七楼。走廊很安静,两侧的门都关着,只有尽头那扇门虚掩着,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她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请进。”顾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推开门,宿舍比她想象的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两侧靠墙各摆着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但明显能看出哪边是顾言的一—那张床铺得平整,被子叠成标准的方块;书桌上书籍和乐谱摞得整整齐齐,笔记本电脑旁放着一盏简约的台灯;墙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
而另一侧就随意得多:被子团成一团,桌上堆着运动水壶和护腕,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
顾言正站在自己的书桌前整理资料。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棉质的长袖长裤,看起来很柔软。头发还有点湿,像是刚洗过澡。
“打扰了。”苏晓星小声说。
“没有。”顾言转身,看到她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进来吧,不用换鞋。”
苏晓星走进来,轻轻带上门。房间里有股干净的气息——像是洗衣液混合着纸张和一点点薄荷的味道。
“你室友不在?”她问。
“沈逸去打球了,通常要到九点才回来。”顾言指了指靠窗的两把折叠椅,“坐那里吧,空间大些。”
苏晓星放下背包,在椅子上坐下。从这个角度,她能更清楚地看到顾言的书架——除了专业书籍和乐谱,还有一些哲学和文学书:《音乐哲学导论》《叔本华论音乐》《沈从文小说集》……
“要喝什么吗?”顾言问,“有茶、咖啡,还有果汁。”
“水就好,谢谢。”
顾言从角落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动作很自然,但苏晓星注意到他拧瓶盖时用力到指节有些发白——他也紧张吗?
这个发现让她莫名放松了一些。
“资料我都带来了。”苏晓星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还有一些新的想法。”
“嗯。”顾言拉过另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距离比在琴房时更近,她能看清他睫毛上未干的水珠。
讨论进行得很顺利。
苏晓星展示了基于第一次采样数据设计的几个声音装置草图,顾言则提出了更系统的实验方案——要控制变量,比如环境噪音、情绪状态、甚至时间因素,看看这些如何影响心跳节奏。
“我们可以做一个系列实验。”顾言在笔记本上画着时间线,“每周一次,固定时间,但变换地点和活动内容。这样能建立更完整的数据模型。”
“那需要很长时间。”苏晓星说。
“毕业前应该能完成。”顾言抬头看她,“你愿意吗?”
他的眼神很认真。这不是随口一提的提议,而是真正希望她参与的长线计划。
“我愿意。”苏晓星点头,“但是……会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您还要准备毕业演出,还有论文……”
“时间可以协调。”顾言说,“而且,这个研究对我的论文也很重要。”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最近整理的一些思路。”
苏晓星接过笔记本。翻开,里面是工整的字迹,画着各种图表和谱例。其中有一页特别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画着两条并列的波形图,标注着“采样对象A”和“采样对象B”,还有详细的时间戳。
那是他们在湖畔同步呼吸时的心跳数据。
但真正让她呼吸一滞的,是这一页夹着的一张纸。
一张边缘已经泛黄的活页纸。
她认出来了——那是她三年前遗失的乐谱。那张她在新生报到日随手写下、后来怎么也找不到的旋律片段。
纸张被保存得很好,虽然发黄,但平整,没有折痕。上面用铅笔写的音符还清晰可见,右下角那个小星星涂鸦也还在。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晓星抬起头,看向顾言。他正背对着她在书架上找什么,似乎还没注意到她发现了这个秘密。
“这张纸……”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顾言转过身,看到她手中的乐谱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空气安静了几秒。
“这是我大一那年丢的。”苏晓星轻声说,“在音乐学院楼下……您捡到的?”
顾言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嗯。”他承认得很干脆,“三年前,九月七号,下午三点左右。在音乐楼和行政楼之间的路上。”
他记得这么清楚。连日期和时间都记得。
“为什么……”苏晓星咽了咽口水,“为什么留着它?”
顾言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看向窗外的夜色。宿舍楼下的路灯已经亮起,在暮色中连成温暖的光带。
“因为旋律很好。”他最后说,声音比平时低,“虽然很简单,但有……灵气。”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苏晓星知道不是全部。
“您知道是我的?”她问。
顾言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她,眼神直白得让她心跳加速。
“知道。”他说,“那天我本来要送去失物招领处,但在公告栏看到了新生作品展的海报。上面有你的名字,和一段作品简介——你说你想用音乐记录生活中那些‘转瞬即逝的闪光时刻’。”
他走回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折叠的海报。
三年前的校园艺术节新生作品展海报。纸张已经有些褪色,但上面“编曲系·苏晓星”几个字依然清晰。
苏晓星怔怔地看着那张海报。她几乎忘了这件事——那是她入学后参加的第一个小展览,展出了一段两分钟的电子乐作品。
“我看了你的作品。”顾言说,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然后发现,这张乐谱上的旋律,和你作品里的音乐语言很像。都是那种……明亮,鲜活,像阳光穿过树叶的感觉。”
他把海报放在桌上,和那张乐谱并排。
“所以我就想,等有机会见到你,再还给你。”他顿了顿,“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后来……”
“后来?”苏晓星屏住呼吸。
“后来就习惯了。”顾言移开视线,看向窗外,“习惯了把它夹在乐谱里,偶尔拿出来看看。看着它,就好像看着一个……我不认识但很欣赏的人,在慢慢成长。”
房间陷入长久的安静。
苏晓星低头看着那张乐谱。三年前的自己,刚刚踏入大学校园,对未来充满期待,随手写下的稚嫩旋律。而这三年来,这张纸一直在他身边,在他的乐谱夹里,在他的……生活里。
“所以您在图书馆那次,”她忽然想起,“不是第一次见到我。”
“不是。”顾言承认,“我早就知道你。看过你的演出,听过你的作品,知道你是编曲系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依然平静,但苏晓星看到了他耳尖泛起的微红。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汹涌的情感。
“那为什么……”她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从来不说?为什么假装不认识?”
顾言转过身,面对她。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让他的表情在阴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他诚实地说,“我不擅长……主动。”
他说得很简单,但苏晓星听懂了。这个永远从容不迫、永远游刃有余的顾言,在面对人际关系时,也会有笨拙和犹豫。
就像她在图书馆那次笨拙的“碰瓷”。
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用专业掩盖紧张,用工作制造接触,用一切合理的借口,去接近那个让自己心动的人。
“那现在呢?”苏晓星轻声问,“现在您说了。”
“因为藏不住了。”顾言看着她,眼神坦诚得让人心悸,“当你在答辩会上说想录我的心跳时,当我们在天台上讨论创作时,当我们在湖边并肩坐着时——那张乐谱就在我包里。每次我都想拿出来,说‘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但……”
他顿了顿:“但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或者说,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一旦说破,这种……默契,就会被打破。”顾言的声音很低,“害怕你知道后,会觉得我很奇怪。保存一个陌生人的乐谱三年,这听起来……”
“不奇怪。”苏晓星打断他,眼眶发热,“一点都不奇怪。”
她拿起那张乐谱,手指抚过上面的音符。纸张因为时间而变脆,边缘有些毛躁,但整体保存完好。可以想象,这三年来,它被怎样小心地对待。
“我很高兴。”她抬头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嘴角是上扬的,“很高兴它在你这里。比在失物招领处,比在我自己手里,都要好。”
顾言看着她,眼神柔软下来。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少了一些距离感,多了一些……亲近。
“那现在,”他说,“我正式把它还给你。”
他拿起乐谱,郑重地递到她面前。
苏晓星接过,纸张在她手中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又重得让她双手微颤。
“但是,”顾言继续说,“我有个请求。”
“什么?”
“可不可以……”他难得地有些犹豫,“可不可以让我留一份复印件?或者,我们一起把它完成?”
苏晓星怔住了:“完成?”
“嗯。”顾言站起身,走到钢琴前——宿舍里居然有一架小型的电钢琴,靠在另一面墙边。他打开电源,掀开琴盖。
“这三年来,我偶尔会弹这个旋律。”他在琴凳上坐下,“给它加了一些和声,做了一些变奏。但我始终觉得,它应该由原作者来完成。”
他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出了那段熟悉的旋律——但和他之前弹过的变奏不同,这次他弹的是最原始的版本,就是乐谱上写的那八个小节。
简单,稚嫩,但依然灵动。
弹完后,他转过身看她:“你想听听我做的改编吗?”
苏晓星用力点头。
顾言重新面对琴键。这一次,他弹的是一首完整的钢琴小品。
以她那八个小节为主题,展开了三个变奏:第一变奏是温柔的慢板,像回忆;第二变奏是轻快的快板,像成长;第三变奏是深情的行板,像……告白。
最后,旋律回归最初的模样,但在最后的和弦上,他做了一点改变——从主和弦变成了属七和弦,留下了一个悬停的、期待回应的结尾。
一曲终了,余音在小小的宿舍里回荡。
苏晓星已经泪流满面。
不是难过,是那种被深深理解、被珍重对待的感动。她的一个随手写下的片段,被他保存了三年,还发展成了一首完整的作品。
“这三年,”她擦掉眼泪,声音有些哽咽,“您一直在……关注我?”
“关注”这个词说得很轻,但顾言听懂了其中的重量。
他站起身,走回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湿润的眼睛。
“是的。”他坦然承认,“但不止是关注。是欣赏,是好奇,是……”
他停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
“是什么?”苏晓星轻声问。
顾言看着她,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不再是平静,不再是克制,而是某种更真实的、更鲜活的东西。
“是等待。”他终于说,“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等待你注意到我,等待……像现在这样的时刻。”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宿舍里只有台灯温暖的光,和电钢琴指示灯微弱的蓝光。沈逸还没有回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房间,和房间里的两个人。
苏晓星还拿着那张乐谱。纸张在她手中,像是有了温度。
“所以,”她整理着混乱的思绪,“这一切——采样,合作,所有的见面——都不是偶然?”
“采样是偶然。”顾言诚实地说,“但之后的每一次,都不是。”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文件:她的作品录音,她的演出视频截图,甚至还有几张她在校园里被偶然拍到的照片——抱着书匆匆走过的背影,在音乐节上调试设备的侧脸,和朋友们笑得很开心的瞬间。
每一张都标注了日期。最早的一张,是三年前的十月。
苏晓星看着那些文件,感觉喉咙发紧。
“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顾言难得地词穷,“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保存一些关于你的片段。”
“为什么?”苏晓星问,“为什么是我?”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顾言身边应该有很多优秀的女生,为什么偏偏是她?
顾言沉默了很久。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
“因为你的音乐里有光。”他最后说,声音很轻,“而我……我的世界里,需要那样的光。”
这句话说得太坦诚,坦诚到几乎有些脆弱。苏晓星忽然想起论坛上那些关于他的传言——音乐世家,从小被严格要求,必须完美,必须优秀,必须承载期望。
那样的人生,确实需要光。
需要那种不受约束的、自由生长的、明亮鲜活的光。
而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世界里的一束光。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像被温水浸泡着,柔软而酸涩。
“那现在呢?”她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看向窗外的夜色,“现在您还觉得需要光吗?”
顾言转过头看她。灯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像夜空中的星星。
“现在,”他说,唇角微微上扬,“现在我想要靠近那束光。不只是远远看着,而是……走进光里。”
他伸出手,不是要碰她,而是指向窗外:“就像现在,我们站在同一盏灯下。”
苏晓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窗玻璃上,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被台灯温暖的光晕笼罩着。
两个影子靠得很近,在玻璃上几乎重叠。
“顾言。”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
“嗯?”
“那张乐谱,”她举起手中的纸张,“我们一起来完成它吧。不只是你的改编,而是真正一起创作一首新的作品。”
顾言的眼睛亮了起来:“用我们的心跳声做节奏基础?”
“嗯。”苏晓星点头,“用我的心跳,和你的心跳,作为两个声部的节奏骨架。然后在这之上,构建旋律和和声。”
她越说越兴奋:“我们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合作作品——你负责钢琴部分和结构设计,我负责电子音效和声音处理。最后成品,既是你论文的案例,也是我毕业作品的核心。”
顾言看着她发亮的眼睛,那个总是平静如湖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是笑意。真实的、舒展的笑意。
“好。”他说,“那就这么做。”
他走回书桌前,拿出两份空白的五线谱纸:“现在就开始?”
“现在?”苏晓星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沈逸回来之前,我们还有时间。”顾言把谱纸摊开,“而且,灵感来了,不该等。”
他说得对。苏晓星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肩并肩,开始工作。
顾言用铅笔在谱纸上画着结构图,苏晓星则用笔记本电脑打开音频软件,导入之前的心跳数据。两人时不时交流想法,偶尔会有争论,但很快又能达成共识。
在这个过程里,苏晓星发现顾言在专业上确实严谨,但并非不容异议。他会认真听她的想法,即使和他原本的设想不同,也会认真考虑。
而顾言也发现,苏晓星对声音的敏感度超乎想象。她能从两段心跳声中听出微妙的情绪差异,并把这些差异转化为音乐表达的可能。
“这里,”苏晓星指着波形图,“你的心跳在这个段落有轻微的犹豫——节奏没变,但每个波峰之间的间隔有0.02秒的差异。这可以对应到音乐里的rubato(弹性节奏)处理。”
顾言凑近屏幕看。两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她能闻到他发间清爽的薄荷香。
“真的。”他仔细看着数据,“我自己都没察觉。”
“因为太细微了。”苏晓星说,“但设备捕捉到了。而这些细微的变化,才是心跳最真实的部分——不是完美的节拍器,而是有生命的、会呼吸的节奏。”
顾言转头看她。距离太近,她能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
“你真的很懂声音。”他轻声说。
“你也是。”苏晓星说,“你懂音乐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动。
就在这个时刻,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两人迅速分开,各自坐直身体。门被推开,一个高大阳光的男生抱着篮球走进来——是沈逸。
“哟,老顾,有客人啊!”沈逸眼睛一亮,目光在苏晓星身上转了一圈,露出促狭的笑,“不介绍一下?”
顾言站起身,表情恢复了平时的平静:“苏晓星,编曲系的。我们在合作一个项目。”
“哦~合作项目~”沈逸把篮球放下,走过来和苏晓星握手,“幸会幸会,我是沈逸,顾言的室友兼损友。你就是那个想录他心跳的女生吧?论坛上都传遍了。”
苏晓星脸一热:“论坛?”
“你不知道?”沈逸挑眉,“‘钢琴系男神被当众索要心跳声’——这帖子都热了好几天了。底下全是猜你们关系的。”
顾言皱眉:“沈逸。”
“好好好,不说了。”沈逸举起手做投降状,“你们继续,我去洗澡。当我不存在哈。”
他拿了换洗衣物钻进卫生间,很快传来水声。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但气氛已经不一样了。
苏晓星小声问:“论坛真的在讨论我们?”
“不用在意。”顾言重新坐下,“那些都不重要。”
“但……”
“重要的是,”顾言打断她,目光认真,“我们现在在做的事。和我们将要做的事。”
他说得对。苏晓星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拉回谱纸上。
他们继续工作。卫生间的水声成了背景音,反而让这个小空间更有生活气息。
九点半,初步的结构设计完成了。
“今天先到这里吧。”顾言看了眼时间,“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嗯。”苏晓星开始收拾东西。
顾言帮她把资料整理好,装进背包。动作自然,像是做过很多次。
走到门口时,苏晓星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那张乐谱……你真的不要回去吗?”
顾言看着她手中的纸,沉默了几秒。
“你留着吧。”他说,“但答应我,等我们完成合作作品后,给我一份完整的乐谱。有我们两个人署名的。”
这个请求很郑重。苏晓星用力点头:“一定。”
“那我送你下楼。”
“不用了,您室友刚回来……”
“要送。”顾言坚持,“晚上一个女生不安全。”
他拿起外套,和她一起走出宿舍。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几间宿舍传出音乐或游戏声。
电梯下降时,顾言忽然开口:“沈逸的话,别往心里去。”
“嗯?”
“论坛那些。”他看着电梯门上模糊的倒影,“人们总是喜欢讨论自己不了解的事。”
“我知道。”苏晓星说,“我不在意的。”
电梯到了一楼。两人并肩走出宿舍楼。
夜晚的风很凉,苏晓星下意识抱了抱手臂。顾言注意到了,但没有动作——他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自然地脱下外套给她的程度。
但他说:“下次来,记得带件外套。晚上会凉。”
“好。”苏晓星点头。
他们走到通往女生宿舍区的岔路口。
“就到这里吧。”苏晓星说,“前面就亮了。”
“嗯。”顾言停下脚步,“路上小心。”
“您也是。”苏晓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谢谢您……告诉我那些。关于乐谱的事。”
顾言看着她,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温柔。
“应该的。”他说,“它本来就该回到你身边。”
苏晓星笑了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到顾言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她挥了挥手。他也抬手回应。
那个身影在路灯下,挺拔,安静,却不再显得遥远。
回到宿舍时,林薇已经躺在床上刷手机了。
看到苏晓星回来,她立刻坐起来:“怎么样怎么样?去他宿舍了?发生什么了?”
苏晓星放下背包,在椅子上坐下。她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今晚发生的一切。
“他……”她开口,又停住,“他保存了我三年前遗失的乐谱。三年。”
林薇的眼睛瞪大了:“什么?!”
苏晓星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发现乐谱,到顾言的坦白,到那些保存了三年的照片和视频,再到最后一起开始创作的决定。
林薇听完,沉默了很久很久。
“星星,”她终于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这不是暗恋。这是……漫长的、沉默的、等待时机的倾慕。”
苏晓星看着桌上的那张乐谱。在台灯下,泛黄的纸张显得格外珍贵。
“我知道。”她轻声说。
“那你怎么想?”林薇问,“你喜欢他吗?不只是欣赏,不是学妹对学长的崇拜,而是真的……心动?”
这个问题很直接。苏晓星闭上眼睛,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
他在图书馆拆穿她时的平静眼神;在天台上和她讨论创作时的专注;在湖畔和她同步呼吸时的温柔;在琴房里弹奏她旋律时的认真;还有今晚,坦白一切时的坦诚和……脆弱。
那些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的答案。
“喜欢。”她睁开眼睛,语气坚定,“很喜欢。”
林薇笑了:“那不就得了。他也喜欢你,你喜欢他,多完美。”
“但是……”
“但是什么?”林薇挑眉,“你想说进展太快?还是觉得不真实?”
“都有。”苏晓星诚实地说,“感觉像在做梦。顾言那样的人,居然……关注了我三年。”
“那正好说明他是认真的。”林薇说,“一时兴起的人不会等三年。会等三年的,都是认定了的。”
这个说法让苏晓星的心柔软下来。
她打开电脑,插入U盘,把今晚的数据和初步的创作草稿备份。在命名文件夹时,她想了想,输入:“合作项目-心跳二重奏”。
然后她新建了一个子文件夹,命名为:“三年前的开始”。
她把那张乐谱扫描件放了进去。同时放进去的,还有顾言今晚弹奏的三个变奏的录音。
做完这些,她收到了一条微信。
是顾言发来的音频文件,和一句话:“刚才你走后,我把第三变奏又改了一下。这次应该更接近我们想要的感觉。”
苏晓星戴上耳机。
还是那首钢琴小品,但第三变奏的部分做了调整——和声更加丰富,旋律线更加舒展,在结尾处,他加入了很轻微的心跳采样声,作为节奏点缀。
时长四分二十秒。比之前的版本更长,也更完整。
听完后,苏晓星回复:“很美。我有个想法——可以在第二变奏和第三变奏之间,加入一段我们同步呼吸时的心跳交织。”
几分钟后,顾言回复:“好。下周二,我们实验一下。”
“下周二见。”
对话结束。但苏晓星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现在开始,每周二晚上,他们都会见面。一起工作,一起创作,一起把那些藏在心跳里的秘密,变成可以聆听的音乐。
她走到窗边,看向研究生宿舍的方向。七楼那扇窗还亮着灯。
他可能还在改谱子,可能在听今晚的录音,也可能……在想着她。
就像她现在想着他一样。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的消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苏晓星同学你好,我是沈逸,顾言的室友。冒昧打扰,就是想告诉你——我认识顾言四年,从没见他这样过。你是特别的。加油。”
苏晓星盯着这条消息,感觉眼眶又开始发热。
她回复:“谢谢。我会的。”
放下手机,她看向窗外深蓝的夜空。
星星很亮,像无数个散落在天幕上的音符,等待着被串联成旋律。
而她和他,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把那些散落的、无声的瞬间,那些心跳,那些呼吸,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关注与等待,变成一首完整的、可以共享的作品。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在创作着属于彼此的故事。
一个从三年前开始,到现在才真正相遇的故事。
一个关于心跳,关于音乐,关于两束光逐渐靠近的故事。
窗外的风很温柔。苏晓星在夜色中微笑。
她知道,第二乐章,已经奏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