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把黑子和猴子叫到跟前。
“我准备去一趟广州。”
王建国开门见山。
“去广州?”
两人都吃了一惊。
那地方离他们这儿几千里地,在他们印象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嗯。”
王建国展开一张他凭记忆简单绘制的地图,指着上面,“那边是特区,有很多我们这里见不到的好东西。‘的确良’面料,在那边不算稀罕,价格也比我们这里便宜得多。”
他看向两人:“我走之后,家里这一摊,黑子你负责。废品收购稳住,布匹生意可以先停一停,风头有点紧。猴子,你继续留意各种票证,特别是工业券和外汇券,有多少收多少。”
“哥,你去广州……那得多危险啊?人生地不熟的……”
黑子有些担忧。
“风险与机遇并存。”
王建国语气平静,“要想赚大钱,就不能窝在这个小地方。我必须去打通这条商路。”
他拿出十块钱,递给黑子:“这是留给你们的本钱和家里的开销。我不在的时候,管好手下的人,别惹事,但也别怕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一个月没回来,你们就自行安排后路吧。”
这话说得有些沉重,黑子和猴子都愣住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建国哥这次出去,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哥!你放心!”
黑子猛地站直身体,眼圈有些发红,“家里有我黑子在,绝对出不了岔子!我和兄弟们,等你回来!”
猴子也用力点头:“哥,我一定把票证都收好!”
王建国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毕竟是一个大杂院里光屁股长大的伙伴,感情还在。
这段时间的培养,这两个核心骨干,也总算能勉强独当一面了。
孙小芸闻言也着急地赶过来了,哭着说什么也要和他一起去。
王建国才不会带她,一是这个年代社会治安非常乱,出去风险太大,再一个他知道,孙小芸的父亲孙副厂长如果知道自己拐跑了他的宝贝女儿,能直接打断他的两条腿。
好说歹说,最后说是回来给她带礼物,这才让孙小芸说破涕为笑地答应。
他先是到厂里找车间主任请了假,反正现在厂里效益不好,请假了还不用发工资,主任很痛快就批了。
又回家了一趟,跟陈青青简单交代了一句要出趟远门,时间不定,留下了足够的生活费。
陈青青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两个字:“……小心。”
王建国深深地看了她和三个妹妹一眼,转身,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踏着晨曦,走向了长途汽车站。
他要先去市里再去省里,然后想办法弄到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1981年的中国,铁路运输极其紧张,尤其是通往南方的线路。
买车票不仅需要钱,更需要关系或者非凡的手段。
但这难不倒王建国。
他既然决定了要南下,就一定有办法弄到这张通往财富与风暴的通行证。
站在嘈杂混乱的车站广场,看着眼前行色匆匆、穿着灰蓝工装的人群,王建国深吸了一口气。
南方,我来了。
“的确良”的风暴,将由我亲手掀起。
市长途汽车站人声鼎沸,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烟草味和汽油味。
王建国挤在人群中,像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
他花了两块五毛钱,买了一张去省城的汽车票。
哐当作响的老旧客车在坑洼的国道上颠簸了整整六个小时,终于将他带到了省城。相比于他所在的小城,省城的街道宽阔了许多,行人的衣着也略微鲜亮,但整体依旧笼罩在灰蓝色的基调下。
他的目标明确——省城火车站。
火车站广场更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几乎看不到地面。
扛着麻袋的农民,拎着公文包的干部,拖家带口的工人……各种口音的叫喊声、孩子的哭闹声、小贩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烦躁的声浪。
售票大厅里,每一个窗口前都排着见首不见尾的长龙。
墙壁上挂着的木牌公告显示,三天内前往广州方向的硬座、硬卧车票已全部售罄。
王建国没有去排队。他深知在这个年代,按规矩排队,可能一个星期都买不到一张南下的票。
他需要找别的门路。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锁定了一些游离在队伍之外,眼神闪烁,不时低声与人交谈的身影——“黄牛”。
他走到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穿着旧军装的中年黄牛面前。
“师傅,去广州的票,有办法吗?”
王建国压低声音。
中年黄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然年轻,但眼神沉稳,不像普通盲流,便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后的站票,三十块。”
原价不到十块的车票,翻了三倍多。
王建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摇了摇头:“太慢,太贵。我要最近一班,硬座。”
黄牛皱了皱眉:“小伙子,最近的硬座?明天下午有一趟,五十块,少一分免谈。”
他打量着王建国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和帆布包,语气带着一丝不屑,显然不认为这个年轻人能拿出这么多钱。
五十块!
相当于一个熟练工人近两个月的工资!
王建国心中冷笑,这价格堪称抢劫。但他没有时间浪费。
“四十。”
他平静地还价,“我现在就要票。”
黄牛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还真有钱,而且气势很足。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
“四十五!一口价!要就拿钱,不要拉倒!”
黄牛做出最后的让步。
王建国不再废话,从贴身的衣兜里数出四十五块钱,递了过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黄牛接过钱,仔细查验真伪后,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车票:“小伙子爽快!喏,明天下午三点,K325次,12车厢87座。拿好了!”
拿到车票,王建国心中一定。
他找了个便宜的国营旅社住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下午,他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火车站。
检票、进站、上车,又是一番艰苦的搏斗。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绿色的车厢,他凭借着过人的体力和灵活,才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硬座车厢里烟雾缭绕,气味浑浊。
座位是硬邦邦的绿色人造革,几乎座无虚席,过道里也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的旅客。
王建国将帆布包抱在怀里,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
火车在汽笛长鸣中缓缓启动,站台逐渐后退。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农田、村庄和灰蒙蒙的天空,王建国的心潮微微起伏。
这是一条通往未知与机遇的道路,也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险途。
他知道,这趟列车承载的,不仅仅是南下的旅客,更是一个时代躁动不安的脉搏,和他王建国重新崛起的野心。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像是一首单调却充满力量的进行曲,载着他,驶向那个即将掀起“的确良”风暴的南方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