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被连人带车压在下面,不由得皱了皱眉,推了推对方。
“你没事吧?”
女孩转过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十八九岁年纪,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涂着现在很少见的红色唇膏,风格有些张扬。
她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见是王建国,眼睛突然一亮,表情瞬间变成了惊喜。
“建国哥!怎么是你!”
王建国愣住了。
他仔细看着这张脸,在记忆里搜寻——竟是没什么印象。
“你是?”
“你不会这么健忘吧?我是小芸啊!孙小芸!”
女孩一骨碌爬起来,也不管膝盖上的尘土,一把抓住王建国的胳膊,“昨天晚上在‘红浪漫舞厅’,你还请我跳舞来着!还有……你难道都忘了?”
红浪漫舞厅?
跳舞?
王建国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突然涌上来:闪烁的彩灯,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浓烈的酒气,还有......一个滚烫的身体。
他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个保守的年代可不像后世,乱搞男女关系最多也就是道德问题,这个时代耍流氓可是要枪毙的。
“昨天晚上......我喝多了。”
他艰难地说。
“可不是嘛!”
孙小芸倒是像没事人一样,咯咯笑起来,凑得更近了,身上传来一股好闻的香水味,“你喝得站都站不稳,还是我扶你去休息室的。后来......”
她没说完,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建国感到一阵眩晕。
他重生回来,满脑子都是要改变命运、照顾家人,却忘了前身这个混蛋给他留下了多少烂摊子。
酗酒、赌博、打架,现在又多了个男女关系问题——而且对方看起来还是个烫手山芋。
“孙小芸同志,”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严肃起来,“昨天晚上我确实喝多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向你道歉。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
孙小芸打断他,噘起嘴,“建国哥,你不会是想赖账吧?昨晚你可是亲口说的,说喜欢我,要和我处对象!”
周围已经有人停下脚步看热闹了。
几个中年妇女指指点点,眼神里满是看戏的兴奋。
王建国感到额头开始冒汗。
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赶紧将对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家,改天我再......”
“我不!”
孙小芸突然拔高声音,眼圈说红就红,“王建国,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比你家那个黄脸婆好一千倍一万倍,说要跟她离婚娶我!现在想不认账?没门!”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
“听见没?说要离婚再娶这个!”
“啧啧,陈青青多好的媳妇啊,真是造孽......”
“这女的是谁家的?打扮得妖里妖气的......”
王建国的脸沉了下来。
他知道,今天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别说改变形象,恐怕连家门都难回了。
陈青青本来就在崩溃边缘,要是再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孙小芸,”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再说一遍,昨天晚上我喝醉了,说的都是醉话,做的也都是糊涂事。你要是一定要揪着不放,那咱们就去找公安,找妇联,把话说清楚。”
这话让孙小芸愣了一下。
她显然没想到王***这么强硬。在她的印象里,王建国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混混,喝点酒就敢吹牛,醒来就怂的那种。
“你......你敢!”
她色厉内荏地说。
“我为什么不敢?”
王建国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我昨晚喝醉了,不省人事。你说我冒犯了你,那咱们就去验伤,去取证。我倒要看看,公安同志会怎么判断。”
他这话其实是在诈孙小芸。
八十年代初,对这种男女关系问题,公安一般都会和稀泥,除非闹出大事。
但他赌孙小芸一个年轻姑娘,不敢真把这事闹大。
果然,孙小芸的脸色变了。
她咬着嘴唇,眼睛里的泪水这回是真的了——不过不是委屈,是气急败坏。
“王建国,你......你混蛋!”
她跺着脚骂道。
“我混蛋我承认。”
王建国情绪放缓了一些,靠近对方低声安抚道:“咱们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我去找你,我们慢慢再聊,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可不想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现场直播,那他们两个人就会臭大街了,于是又威胁道:“现在这么多人看着,你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身后孙小芸的反应和围观者的议论。
这时终于想起来这个孙小芸可是他所在钢铁厂副厂长的女儿,前段时间刚从外地回来,不知怎么了,就对他展开穷追猛打的追求。
昨天晚上更不知怎么了,自己喝多了酒,两个人就搅在一起了。
他笃定自己讲清厉害之后,孙小芸会拎得清,妥善处理这件事的。
他没有停留,立刻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转了几圈,见没人注意,这才走向市场的肉摊。
肥肉膘最便宜,也最熬油,油渣还能当荤菜。
他花了一块二,买了三斤肥膘肉。
又用五毛钱,买了五斤最次的玉米面。
剩下七毛钱,加上原来的3毛7,一共有1块零7分,他小心地揣好。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屋内昏暗的光线让王建国眯了下眼。
蜷缩在墙角的陈青青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
当她看到王建国手里提着的、那白花花晃眼的肥膘肉,以及鼓鼓囊囊的粮袋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
他……他真的买肉回来了?
还有这么多粮食?
钱是哪里来的?
他又去赌了?
还是……去抢了?
一想到后两种可能,陈青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比起挨饿,她更怕王建国惹上牢狱之灾,那这个家就算是彻底的完了。
王建国将东西放在屋里唯一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肥肉的腥气混合着粮食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看了一眼陈青青那副快要吓晕过去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她肯定在想些不好的事情。
但他没有解释,有些事,越描越黑,行动远比语言更有力。
“把肉熬上油,油渣和玉米面一起蒸点窝头。红薯……煮了吧,给妹妹们当晚饭。”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口吻。
他也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就是如此,如果一下子转变太快,反而让对方更疑惑。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里面是他前世的一些“家当”——几本破旧的《水浒传》,一把磨得锋利的三角刮刀,还有半盒“大前门”香烟。
他拿起那半盒烟,揣进兜里,又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