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出租屋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七月的暑气在水泥地上蒸腾,混着墙角霉斑的酸腐味钻进鼻腔。林然平躺在硬板床上,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把生锈的锯子正从骨头缝里往外拽,冷汗瞬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迷彩背心。
他死死咬着牙没哼出声,右手攥成拳头抵在额头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道旧伤是三年前在边境缉毒行动中留下的,子弹擦过肱骨时顺带扯断了三根神经。当年在军区医院,老院长拍着他的肩膀叹气:“天狼的兵,骨头是钢铸的,但神经这东西,脆得像玻璃。”
那时他还没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作为东部战区“天狼”突击队最年轻的战术组长,林然曾是全军闻名的尖兵。十七岁入伍,二十岁入选特战旅,在热带雨林里追过毒贩,在高原雪山上救过科考队,胸前那枚二等功奖章的棱角,被他摩挲得比鹅卵石还光滑。可现在,这枚象征荣耀的奖章正躺在床头柜的铁盒里,和过期的止痛片、泛黄的退伍证挤在一起,像件被遗忘的旧物。
“咔哒。”
床头的旧风扇又开始摇头,塑料叶片摩擦着金属框架发出刺耳的声响。林然侧过头,看着墙壁上贴着的体能计划表——那是他刚退伍时写的,上面用红笔标着“每日五公里武装越野”“一百个负重引体向上”,如今那些字迹早已被潮湿的空气晕开,像一道道模糊的泪痕,洇透了曾经的壮志。
三个月前,他去一家安保公司面试。负责人看着他档案上的“天狼突击队”几个字时眼睛发亮,可当林然抬起左臂,展示那道蜿蜒如蜈蚣的伤疤,并且承认自己现在连三公斤的哑铃都举不稳时,对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林先生,我们这儿招的是能挡刀的保镖,不是需要人照顾的英雄。”负责人的话像冰锥,扎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上周在工地搬钢筋时,左臂突然脱力,几百斤重的钢筋砸在脚边,差点把他的右脚变成肉泥。包工头骂骂咧咧地结了工资,丢给他一句“残疾人就别来添乱”,然后转头喊来两个壮实的农民工,那两人看他的眼神里,有同情,更多的却是鄙夷。
林然缓缓坐起身,左臂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些,但那种无力感像潮水般涌来。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上跳出银行APP的推送消息,余额那一栏刺眼地显示着“376.52”。这是他全部的积蓄,不够交下个月的房租,更不够买进口的神经修复药剂。
他自嘲地笑了笑,掀开被子下床。地板黏糊糊的,踩上去像踩着融化的蜡烛。走到窗边拉开褪色的窗帘,外面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晾衣绳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蹦跳,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嘲笑这个被困在方寸之地的男人。
街角传来收废品的喇叭声,循环播放着“旧冰箱旧电视拿来卖咯”,林然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空酒瓶上——那是他这半个月来的“成果”。退伍时部队发的安置费,一大半给了老家的父母,剩下的全填进了药罐子和这出租屋里。他曾以为自己能像在战场上一样,凭着一股狠劲重新站起来,可现实却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得喘不过气。
“也许,我真的成了个废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然狠狠掐灭了。他走到桌前,打开那个铁盒子,拿出那枚二等功奖章。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背面刻着的编号“TL-0713”是他的代号,07年入伍,13年成为战术组长。他记得颁奖那天,旅长亲自给他们小队授勋,说他们是“守护国门的利剑”。
可现在,这把剑锈了。
林然把奖章放回盒子,正要合上盖子,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以为是催房租的房东,没好气地划开屏幕,却看到一条陌生的短信:“您尾号3852的储蓄卡账户,到账1000000元,余额1000376.52元。【XX银行】”
他愣住了,揉了揉眼睛再看——七个零,没错,是一百万。
诈骗短信?林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他在突击队时处理过不少电信诈骗案,知道骗子的手段层出不穷。可当他点开银行APP,刷新页面后,那串数字依然顽固地停留在屏幕上,像是在嘲笑他的怀疑。
“搞什么鬼?”林然皱起眉头,正想打电话给银行客服,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像是老式收音机里的电流声:
【秩序守护者系统绑定中……10%……50%……100%。】
【绑定成功。宿主:林然。原身份:华夏东部战区天狼突击队退役士兵。身体状态:B-(神经损伤导致运动功能障碍)。】
【本系统旨在筛选具备潜力的个体,打击跨境犯罪、维护区域安全秩序。初始启动资金100万元已发放,是否接受初始任务?】
林然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塑料凳子,凳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警惕地扫视着这间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窗户关着,门反锁着,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谁?出来!”他下意识地摆出格斗式,左脚在前,重心压低,右手护在胸前。这个动作做了一半,左臂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狼狈地扶住桌子才站稳。
【宿主无需紧张,本系统存在于您的意识海,并非实体。】机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许多,“检测到宿主曾参与73次维护秩序的军事行动,符合绑定标准。”
林然的心跳得像擂鼓。作为受过严格训练的特种兵,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眼前的一百万和脑海里的声音,都在颠覆他的认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他在无数次生死关头练出的本事,越是混乱,越要保持清醒。
“初始任务是什么?”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没好好说话而有些沙哑。
【初始任务:前往缅北掸邦第四特区,接触当地势力头目坤沙,获取其控制区域内的电诈园区分布图。任务等级:F级。任务奖励:F级基因修复药剂一支(可修复轻度神经损伤),公司注册资质(便于后续行动掩护)。失败惩罚:系统解绑,启动资金收回。】
“缅北?”林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对那个地方太熟悉了。退伍前最后一次任务,就是跨境配合当地警方捣毁一个武装贩毒集团。那里是三不管地带,军阀割据,武装势力比电线杆还多,电诈园区更是像毒蘑菇一样遍地都是。去年新闻里还报道过,有十几个国人被骗到那里,要么被榨干价值后扔去喂鳄鱼,要么被割了器官卖钱。
让一个左臂近乎残废的退伍兵,去那种地方找地头蛇要犯罪证据?这简直是疯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坤沙的?”林然追问。坤沙是近几年崛起的新势力,靠着垄断当地的玉石矿和电诈产业发家,行事低调却手段狠辣,连当地政府军都不愿轻易招惹,这个所谓的“系统”,怎么会盯上他?
【权限不足,无法解释。】机械音毫无波澜,“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倒计时开始:10,9,8……”
林然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上。一百万,足够他在老家买套房子,或者去国外做神经修复手术。可如果接受任务,他要去的是个吃人的地方,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完成任务,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
“3,2,1……”
就在倒计时结束的前一秒,林然突然笑了。他想起在天狼突击队的最后一次誓师大会上,老队长站在队前吼道:“我们是什么?”
“是狼!”全队齐声怒吼。
“狼的天性是什么?”
“吃肉!死也要死在猎场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掌心却莫名地开始发烫。这三年来,他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躲在出租屋里,靠回忆过去的荣耀苟活,可内心深处那股属于战士的血性,从来没真正熄灭过。
“接受。”林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任务确认。已为您预订今晚八点飞往缅北掸邦的航班,机票信息已发送至手机。温馨提示:坤沙近期在瓦城的‘金孔雀’赌场有固定行程,建议宿主从该处入手。】
机械音消失了,脑海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扇转动的嗡嗡声。林然拿起手机,果然看到一条航班信息,起飞时间是晚上八点,目的地是掸邦首府。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伸手摸了摸左臂的伤疤,那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悸动——就像每次行动前,肾上腺素飙升时的感觉。
“莽夫才刚枪,智者讲战术。”林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这是他在突击队时的口头禅。当年他能用一把匕首端掉毒贩的老巢,靠的不是蛮力,而是脑子。现在虽然身体不如从前,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战术素养,那些在血与火中总结出的生存法则,还在。
他打开衣柜,翻出压在最底下的冲锋衣。这是他退伍时带走的唯一一件制式装备,面料上还留着硝烟的味道。他把冲锋衣套在身上,意外地发现还很合身。然后他从床板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把****——这是他违规藏下来的,当年在边境,这把刀救过他的命。
林然把军刺别在腰后,又从手机银行里转了五万块到另一张卡里,剩下的九十七万留着备用。他知道在缅北那种地方,钱有时候比枪还管用,但也可能是催命符。
收拾好一个简单的背包,里面装着换洗衣物、急救包,还有那枚二等功奖章。锁门的时候,林然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出租屋,墙上的体能计划表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个巨大的问号。窗外的麻雀不知何时飞走了,晾衣绳上的衣服被风掀起边角,倒像是在为他送行。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陷阱,是新生,还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豪赌。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这样活着了——像个被拔掉獠牙的困兽,在回忆里慢慢腐烂。
走出城中村的小巷,阳光有些刺眼。林然抬手挡了一下,手腕上那道在训练时被弹片划伤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鸣笛声,悠长而嘹亮,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机场的名字,然后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飞速盘算着对付坤沙的计划:左撇子习惯意味着他的右侧防御可能存在盲区,M1911射程有限且换弹间隙长,或许可以利用赌场复杂的地形制造混乱;坤沙能在乱局中崛起,必然多疑,或许可以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寻找突破口……这些战术细节像刻在脑子里的程序,一经启动便自动运转起来。
“师傅,知道瓦城的金孔雀赌场吗?”林然突然开口问。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人,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小伙子,去那种地方干啥?听说那是坤沙的地盘,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找人。”林然淡淡地说。
司机咂咂嘴,没再多问,只是踩油门的脚重了些。车子驶过跨江大桥时,林然看着窗外奔腾的江水,突然想起老队长说过的话:“真正的战士,不是不会害怕,而是在害怕的时候,依然敢往前冲。”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图片——金孔雀赌场的外观,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满脸横肉的男人,备注是“坤沙,左撇子,随身配枪是M1911”。
林然删掉短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看来这个“秩序守护者系统”,比他想象的更靠谱些。
飞机在晚上八点准时起飞。当机身冲破云层,林然从舷窗往下看,城市的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一闪一闪的。他想起三年前从边境撤离时,也是这样的夜晚,直升机的探照灯划破黑暗,下面是毒贩营地燃起的熊熊大火。
那时他以为自己的战斗生涯结束了,没想到三年后,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拿起武器。
“坤沙……”林然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这是他思考战术时的习惯,“游戏,开始了。”
舷窗外,一轮满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像一枚冰冷的银币,映照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