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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纨绔假醉背诗词

    第三天,杜先生来的时候,林小川还没醒。

    林童在院门口拦住先生,满脸歉意:“杜先生,少爷他……昨夜又睡晚了,这会儿还没起。您要不先到书房坐坐,我去叫他?”

    杜先生看了看天色,辰时三刻,按理说早该起床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好。”

    书房里,杜先生坐在窗边,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诗集。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他轻声念着,手指划过诗句。

    约莫过了两刻钟,书房门才被推开。林小川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身上带着一股酒气——那是他特意让林童洒在衣服上的,其实他只喝了小半杯。

    “先生……早。”他含糊地说,行礼时差点没站稳。

    杜先生放下诗集,看着他:“林公子昨夜又没睡好?”

    “睡……睡好了。”林小川在对面坐下,身子歪歪斜斜的,“就是……就是喝了点酒。”

    “喝酒?”

    “赵无常带来的。”林小川打了个酒嗝,“说是……说是西域来的好酒,非要我尝尝。这一尝……就尝多了。”

    杜先生的眉头皱了起来:“林公子,老朽虽不反对饮酒,但白日授课,总该清醒些。”

    “我清醒……清醒着呢!”林小川用力睁大眼睛,但眼神涣散,“先生您说,今天……今天讲什么?”

    杜先生沉默了片刻,才说:“今日讲李白的《将进酒》。林公子可曾读过?”

    “将进酒?知道……知道!”林小川一拍桌子,“不就是喝酒的诗吗?我……我也会!”

    “你也会?”杜先生挑眉。

    “会!听着!”林小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人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背到一半,卡住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杜先生的眼神变了。他看着林小川,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林小川背完最后两句“与尔同销万古愁”,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我背得对吧?”

    “对。”杜先生说,“一字不差。”

    “那当然!”林小川又打了个酒嗝,“这种诗……这种诗我最喜欢了!喝酒!痛快!”

    杜先生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林公子,你既然能背《将进酒》,可见并非完全不懂诗词。为何前两日……”

    “前两日?”林小川眨眨眼,“前两日怎么了?哦……对,我睡着了。那不是……那不是没喝酒吗?喝了酒,脑子就清醒了!”

    这话说得荒唐,但杜先生没笑。他继续问:“那林公子可知,李白写这首诗时,是何心境?”

    “心境?”林小川歪着头想了想,“高兴呗!有酒喝,有肉吃,多高兴!”

    “不止。”杜先生说,“这首诗写于李白被排挤出长安之后。表面豪放,实则郁愤。‘天生我材必有用’,是自信,也是无奈。‘千金散尽还复来’,是豁达,也是自嘲。”

    林小川听着,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但很快又浑浊起来:“先生说得……说得太深了。我就觉得……喝酒痛快!”

    “那林公子也写一首如何?”杜先生忽然说。

    “写……写诗?”林小川愣住了。

    “对。”杜先生铺开纸,研好墨,把笔递过来,“就写喝酒。不拘格式,不论平仄,写出心中所想即可。”

    林小川接过笔,手有些抖。他脑子里确实有诗——密室里那些诗集他翻烂了,自己也偷偷写过几首。但他不能写。

    “我……我不会写。”他把笔放下。

    “试试。”杜先生坚持,“就像你刚才背诗那样,随口吟来。”

    林小川看着纸笔,又看看杜先生期待的眼神,心里一阵挣扎。最后,他咬了咬牙,提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

    “喝酒好,喝酒妙,一杯下肚烦恼消。

    两杯三杯不过瘾,抱着酒坛哈哈笑。”

    写完,他把笔一扔:“好了!”

    杜先生看着那几行字,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有失望,有不解,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林公子。”他说,“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

    “是啊!”林小川大声说,“喝酒不就是图个痛快?想那么多干嘛?”

    杜先生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张纸,仔细看着。看了很久,才轻声说:“林公子,你知道老朽为什么来教你吗?”

    “因为我爹请你来的。”

    “不止。”杜先生说,“老朽听说你气走了两位礼仪先生,便对你产生了兴趣。老朽想看看,能问出‘青楼规矩比宫廷’、‘花魁类比祭祀’这种问题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林小川心里一紧,酒意醒了大半,但还得继续装:“那……那您看到了。我就是个……就是个酒鬼,纨绔。”

    “老朽看到的不止这些。”杜先生摇摇头,“老朽看到你背《将进酒》时,眼里有光。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光是真的。”

    “什么光……”林小川别开脸。

    “一种……懂诗的光。”杜先生说,“老朽教书三十年,见过太多学生。真懂诗的,假懂诗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林公子,你其实是懂的,对不对?”

    林小川不说话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纸上,那几行歪扭的字在光里格外刺眼。

    “罢了。”杜先生放下纸,“今日就到这里吧。林公子既然喜欢喝酒,老朽也不强求。只是……”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只是老朽希望,林公子有一天,能写出真正想写的诗。而不是……这样的打油诗。”

    说完,他推门出去了。

    林小川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那张纸。酒气还萦绕在鼻尖,但脑子已经清醒了。

    他知道杜先生看出来了。

    至少看出了一部分。

    他拿起那张纸,想撕掉,又停住了。最后,他把纸折好,塞进袖袋里。

    走出书房时,林童等在门外,一脸担忧:“少爷,杜先生他……”

    “走了。”林小川说。

    “那诗……”

    “我写了首打油诗。”林小川苦笑,“林童,你知道吗?有时候装傻,比真傻还难。”

    林童没听懂,但还是点点头。

    两人回到院子。林小川让林童去泡壶浓茶,自己坐在石凳上,从袖袋里取出那张纸,展开。

    “喝酒好,喝酒妙……”

    他看着那几行字,心里五味杂陈。

    杜先生说得对,这确实不是他想写的诗。他想写的,是那种能穿越千年、让人感同身受的诗。就像杜甫的《春望》,就像李白的《将进酒》。

    但他不能写。

    至少现在不能。

    林童端了茶来。林小川接过,喝了一口,苦得他皱了皱眉。

    “少爷,您今天……”林童欲言又止。

    “今天怎么了?”

    “您今天背《将进酒》时,背得很熟。”林童小声说,“杜先生肯定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又怎样?”林小川放下茶杯,“他最多觉得我还有点记性,背过几首诗。不会想到别的。”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没底。

    杜先生太敏锐了,和之前的先生都不一样。徐先生古板,柳先生严肃,但杜先生……杜先生是通透的。

    他能看穿表象,看到更深的东西。

    这样的人,最难应付。

    “林童。”林小川忽然说,“你说,我还要继续这样多久?”

    林童愣了愣:“少爷,您不是说……要一直装下去吗?”

    “是啊。”林小川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一直装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鱼池边。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多自在。

    他看着那些鱼,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回屋。

    下午,赵无常果然来了。一进门就嚷嚷:“川哥!听说你今天在杜先生面前背诗了?还写了首打油诗?快给我看看!”

    林小川从袖袋里掏出那张纸,扔给他。

    赵无常接过来,念了一遍,哈哈大笑:“川哥,你这诗写得好!直白!痛快!比那些酸溜溜的强多了!”

    “你懂什么。”林小川没好气地说。

    “我怎么不懂?”赵无常把纸折好,塞进自己怀里,“这诗我要了,回去给我爹看看,让他知道你也会写诗!”

    “别!”林小川赶紧说,“你爹看了,又要说我不务正业。”

    “那正好啊!”赵无常眨眨眼,“你不是就想让人这么觉得吗?”

    林小川一时语塞。

    赵无常这话,说得他竟无法反驳。

    是啊,他不就是想让人这么觉得吗?

    不务正业,不成器,扶不起的阿斗。

    可为什么……当杜先生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他时,他会觉得心里难受呢?

    “川哥,你怎么了?”赵无常见他神色不对。

    “没事。”林小川摇摇头,“就是……酒还没醒。”

    “那再喝点?”赵无常眼睛一亮,“我那儿还有半坛西域酒!”

    “不喝了。”林小川说,“再喝,真要误事了。”

    误什么事?

    他没说。

    但心里知道。

    这场戏,还得继续演。

    即使再难,即使再累。

    也得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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