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下移,陆远的瞳孔再次收缩。
她的嘴唇,被一种暗红色的细线缝死了。
那不是线。
细看之下,丝线竟泛着青、赤、白、黑、黄五色微光。
是浸透了黑狗血与乌鸦羽灰,用尸油搓成的“五行封魂线”。
针脚的走向,构成了一道反向书写的“禁言符”。
嘴角两侧,各有一个用棺钉锈混合汞砂点出的黑点。
哑门钉。
用棺材钉,永久钉死了她发声的窍穴。
更阴毒的,是她明显向内凹陷的口腔。
舌,被齐根剪断。
陆远甚至能想象当时的场景……
在她死后几年,尸身被刨出,先灌哑药符水,再断其舌根,确保她从阳间到阴曹,永世失声……
这还不算完。
她的双唇上,还贴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噤声帛”。
此帛,以未嫁而亡的少女寿衣内衬裁成,用棺钉锈、鱼鳔胶、墓中蜈蚣毒液,书写着扭曲符咒。
阴风吹不走,鬼神问不出。
让她在任何存在面前,都无法开口申诉半句冤屈。
整套工序,名为“锁喉关,闭口狱”。
看到这触目惊心的画面,不知为何,陆远心里升起的并不是恶寒,害怕,恐怖……
反倒是……心疼。
她……她何罪至此啊??!!
她是反了什么通天大罪了吗?
她还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了吗??
她不就是一个二十岁的善良姑娘在河边洗衣裳时,看到一个小孩掉水里了,跳下水救人了吗?
孩子被她救了,她死了。
不就是做了一件好事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死后要被整成这样啊??
要知道,这桩阴婚还不是她当年死的时候就定下的。
而是在她死后两三年,才被找上门的。
所以说,这挖眼,断舍的阴毒把式,是在她死后两三年刨坟开棺做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啊!!
已经死了两三年啊!
为什么还要下这种阴毒的把式啊!!!
陆远的眼中不再是恐惧,恶寒,只有无尽的怜悯。
还有……一股滚烫的、灼烧胸膛的……怒火。
再往下看去的一幕,陆远有些无力的幽幽叹了口气……
她的双腿,自大腿中部以下被齐齐斩断。
断面异常平整,敷着厚厚一层石灰混合铁砂与锅底灰的“镇足散”。
斩断前,定用浸过童子尿和符水的红绳,将膝盖上方捆缚了七圈,应“七魄”。
此乃“断根绝路”之术,既绝了她“跑回娘家”告阴状的后路。
也让她在阴间只能依靠、跟随丈夫的引魂幡“行走”。
实则是被丈夫的魂力拖着,永世不得自主。
她周身大穴——眉心、喉头、心口、丹田、断肢截面。
各压着一枚浸泡过尸油、刻着丈夫生辰八字的“厌胜钱”。
大红嫁衣之下,她的贴身衣物皆被反穿,所有盘扣均为死结。
右手被拗成一种古怪的姿势,拇指紧扣掌心,四指蜷曲这是“执帚诀”。
寓意在阴间永执扫帚,侍奉夫家。
整个棺椁内部,仿佛一个被精心设计和残酷执行的“阴间奴隶制造仪式”。
每一个细节,都浸透着对顾清婉灵魂极致的恐惧、掌控与物化。
试图将她在阳间未能完成的“顺从”,通过最残忍的肉体毁损和最恶毒的巫术符咒。
永恒篆刻在她的魂魄形态之上。
夜风中,夜空中的清冷月光,将棺内景象映照得愈发诡谲。
枯桑的枝影在棺木上晃动,像无数只试图攫取什么的手。
呼——!
一道阴风呼啸而过。
随后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悄然落在陆远身后。
陆远回头,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血红色身影。
那是她原本的样子。
那张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的绝世容颜,再次出现在陆远面前。
她太美了。
即便变成二十星的超级大凶,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寻常人变成邪祟,就算魂体是之前的样子,但因变成邪祟的缘故,看上去还是会阴森恐怖。
可她除了那双猩红的瞳孔尽显妖异外,其他依旧是美的。
一个如此绝美、心善的姑娘。
但就是这样的女人,二十岁时,死掉了。
为了救别人死掉了。
且没有什么好人有好报的剧情发生。
紧接着就是在她死后,她的家也没了。
弟弟被人害死,爹娘痴傻疯呆。
陆远满脸怜悯的望着顾清婉。
而顾清婉则是飘荡在半空中,静静审视着陆远。
之前陆远见到顾清婉时,心中有很多情绪,恐惧,疑惑,好奇……
而现在只有一种。
心疼。
陆远之前说过,不能跟邪祟盘谈感情。
陆远之前还说过,她现在的“好”不是真的好,而是一个随时会爆发,六亲不认的超级大凶。
陆远什么都明白,陆远什么都懂。
但陆远就是心疼。
静静的望着顾清婉几秒后,陆远深吸一口气。
将胸中那股澎湃的怜悯与义愤强行压下。
毅然决然地转头望向棺材内的顾清婉本身。
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
先把额头那最怨毒的咒法擦去!
然后把这些阴毒的把式全部破开!
最后给顾清婉镶眼,续舌,接腿!!
陆远定了定神,从褡裢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
打开后,里面是一小团温润如膏、散发淡淡清香的“净灵脂”。
此物以天山雪莲蕊、无根晨露、三年以上陈年糯米浆。
辅以七七四十九种清心宁神的草药精华炼制而成。
最能净化污秽、抚平戾气、温和消解阴性能量,是处理这类阴损封印的首选。
也是现在陆远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陆远用银镊子小心夹起一小块净灵脂,屏息凝神,将自身一丝温和的真炁缓缓注入其中。
脂膏受炁激发,表面泛起一层乳白色的柔和光晕。
散发出更加清新的草木香气,连周遭那股甜腻的尸腐味都被驱散了几分。
陆远手腕极其稳定,将那块光晕流转的净灵脂,轻轻点向女尸额头符印的核心。
那“永”字的第一笔。
脂膏触及皮肤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已经发黑的字迹,此刻突然如活过来了一般,骤然暴起!
无数道细密的血丝从笔画中疯狂窜出。
并非冲向陆远的手,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根须,死死“咬”住了那点净灵脂!
“嗤——!”
剧烈的腐蚀声响起,乳白光晕瞬间被染红、吞噬!
清香的净灵脂,转眼变得焦黑干硬,化作一撮腥臭的黑灰,从镊尖簌簌落下。
陆远持镊后退半步,脸色微微发白,眼中满是震惊与凝重。
这?!!
这法咒……竟能反过来吞噬他的破咒之物!
其中蕴含的阴司密咒、血脉绑定、地脉勾连,已近乎邪道!
这法咒……
这法咒凭他现在的道行……
擦不掉。
一丝一毫,都撼动不了。
月光清冷,照着一人,一鬼,一棺,在这孤寂的坟前,无言对峙。
陆远背对那血红身影,沉默了许久。
突然,陆远起身。
回家!
回家找老头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