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凝滞的当口——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狠狠扇在了那纨绔本就惨白的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扇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青色官服、面容沉肃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疾步来到近前。
来人正是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即将被沈摇筝套麻袋打断腿的刑狱司少卿——秦峻。
秦峻看都未看那被扇懵了的纨绔内侄,转身,朝着铺内沈摇筝与凝墨方向,规规矩矩躬身,行了一礼。
“下官秦峻,管教内侄无方,致其言辞无状,惊扰了贵人,实在惭愧。”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官场中人特有的沉稳与分寸:“此番回去,定当严加管束,今日种种冒犯,秦某在此,替这不成器的东西向二位请罪,还望二位……海涵。”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而那个方才试图拱火的裴琅,此刻反倒像是早已料到般,轻轻“啧”了一声。
他慢悠悠敛了面上那点虚假笑意,唇角勾起几分刻意为之的惋惜。
陆砚辞的动作,倒是比他预想的快上不少。
这般雷厉风行,当真是半点瞧不出……已是快要而立之年的“老人家”了呢。
待秦峻十分后怕地拽着那半死不活的纨绔,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全,便匆匆消失在街角,那股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才骤然一松。
裴琅慢条斯理收回望向街口的目光,他眼波流转,最终落在沈摇筝脸上。
“可惜了,沈三小姐方才那番别出心裁的‘妙计’,怕是没机会施为了。”
他扇尖儿虚虚一点秦峻离去的方向,狐狸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您也瞧见了,眼下这光景,北边……不太平啊。”
“听说北澜王庭,丢了一位千尊玉贵的小殿下。”
“至于是不是真‘丢’了,亦或只是某些人寻个由头……呵,裴某远在盛京,自然是不知的。”
“只不过,消息既已传来,北澜边军异动频频却是事实,如此一来,北澜王庭借机起兵试探,怕是就在眼前了。一旦边关生变,陛下要倚仗谁去震慑北澜、安定军心?”
“自然还是咱们那位军功赫赫的睿亲王殿下,届时,大殿下那一脉,水涨船高,更是势不可挡。”
“所以咱们这位秦大人,”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了然,“虽说疼爱内侄,却也不是那等不识时务的蠢人。眼见风向如此,自然知道该往哪边靠,这不,忙不迭便来向二位……赔罪示好了么?”
话至此处,他施施然收了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今日搅扰,裴某告辞,但愿……后会有期。”
说罢,也不待沈摇筝回应,便转身翩然而去,月白袍角在街巷微风中轻扬,当真是一派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凝墨瞪着裴琅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才挠了挠头,一脸匪夷所思的凑到沈摇筝跟前:“沈三小姐,他……他跟咱们说这些作甚?”
沈摇筝冷眼看着裴琅消失的方向:“干嘛?显摆他脑子转得快呗。”
“那只狐狸,怕是自打知道北澜丢了人,就料到边关要不安生,秦峻这种墙头草必会顺势倒向手握兵权的陆砚辞。”
“他今日撞见咱们,本想趁着陆砚辞动作之前,借那纨绔的由头,看能不能顺势下个绊子,搅和一番,哪怕恶心恶心咱们也好。”
“结果没成想,你家主子手脚利索,怕是早就敲打过秦峻了,直接让人过来收拾烂摊子。”
“他算计落空,心里不痛快,又知咱们回去后,陆砚辞多半也会告知北境之事,索性便抢在前头,先跟咱们‘推心置腹’一番,把他料到的、看破的,都摊在明面上说个清楚。”
沈摇筝撇撇嘴,总结道:“说白了,就是想让咱们知道,他裴琅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料到了。”
“今日虽未得手,却不是他不如人,只是‘时机’差了那么一点点,给自己找补点儿场面罢了。”
凝墨听得一愣一愣的,努力消化着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半晌,眼睛倏地一亮,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笑容。
“(★ω★)那我家主子真棒!”
沈摇筝:“……”
是夜。
主殿书房内,烛火将陆砚辞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之上。
他指尖正划过一处关隘标记,眉心微蹙,边境异动频繁,待秦峻正式上任、刑狱司这边暂且安稳后,他恐怕……得亲自往北境走一趟。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凝墨求见的通传。
陆砚辞眸光未离舆图,只淡淡应了一声。
心底却因这打断,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松动。
说起来,如今某个王八蛋身无分文,便是再嫌弃王府膳食寡淡,也总不能凭空变出银子,去外头吃香喝辣吧?
故而,当凝墨规规矩矩踏入书房,尚未及开口禀报今日街市种种时,陆砚辞已先一步抬起眼,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近似玩味的笃定。
“今日如何?她可用过膳了?”
凝墨刚躬身行礼至一半,闻言一愣,下意识直起身,老实答道:“呃,主子说的可是沈三小姐?若是,那……自然是用过了。”
闻言,陆砚辞难得颇有耐心的继续问道:“哦?吃了什么?”
“她不是素来嫌弃本王府上的膳食,说寡淡无味,怎么,如今没了银钱傍身,倒是肯屈尊降贵,将就着用了?”
烛光下,陆砚辞那张素来冷峻的面上,因着这点不甚明显的笑意,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生动来。
仿佛从硝烟弥漫的边境沙盘,骤然抽身,踏入了一方虽恼人却鲜活的后院琐事之中。
然而。
凝墨眨了眨他那双清澈又耿直的眼睛,完全没领会到自家主子话里那点隐晦的调侃与等着看笑话的意味。
他十分实诚的抬头:“呃,可是主子,沈三小姐今日带着属下和桃夭姑娘,在天下第一楼用的膳。点了红焖驼蹄、八宝葫芦鸭,哎,不得不说,天下第一楼那鸭子烧得,的确是一绝!嗝!”
陆砚辞:“???”
男人缓缓抬眸,那双总是淡漠沉静的桃花眼里,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那只屯鼠,竟还有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