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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镜中谋 第24章晨钟

    寅时三刻,掖庭各处还未见天光,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晨钟便一声接一声,沉沉地敲响,将沉睡的宫城从夜色中强行唤醒。

    钟声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宫奴的心头。大通铺房间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夹杂着压抑的哈欠、低声的抱怨和摸索衣物的动静。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睡意。

    李未央几乎是随着钟声的第一响就睁开了眼睛。一夜浅眠,精神依旧疲惫,但昨日那缕微弱暖流的效果似乎还在,至少让她起身时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头晕目眩。她迅速穿好那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裙,将头发草草挽成一个最不起眼的发髻,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固定。

    同屋的宫奴们大多脸色麻木,动作机械地整理着自己,彼此间几乎没有交流。李未央注意到,隔壁床铺那个叫秋禾的小宫女,眼睛有些红肿,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没睡好,或者哭过。她想起昨夜隐约听到隔壁的动静,心中了然,春杏的晚归,恐怕也惊扰了同屋的人。

    众人沉默着鱼贯而出,在门口排成歪歪扭扭的两列,等待着管事的嬷嬷前来点卯、分派活计。晨风刺骨,天色是靛青色的,远处宫殿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李未央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微微垂着头,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她看到春杏也排在队伍里,低着头,比平时更加沉默,肩膀微微缩着,偶尔飞快地抬一下眼,又迅速垂下,眼神里透着一股极力掩饰却依然泄露出来的紧张和不安。她旁边的几个宫女似乎也有意无意地离她远了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感。

    看来,昨夜的事情,已经在这些底层宫奴之间激起了涟漪。虽然她们可能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被管事叫去问话直到深夜”这种事,本身就代表着麻烦和不祥。掖庭里,麻烦往往意味着危险,而危险,是会传染的。

    点卯的是胡嬷嬷,陈内人的心腹。她那张原本就严肃的脸上,今日更是罩着一层寒霜,法令纹深刻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她手持名册,声音粗哑地一个个念着名字,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应声的宫奴,尤其在春杏和李未央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春杏应声时,声音有些发虚。李未央则依旧是那副怯懦小声的样子。

    点卯完毕,胡嬷嬷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分派任务,而是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近日宫中事务繁杂,各处都需谨慎小心。尔等务必恪守本分,安于职守,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听的话别听,不该说的话……更是要烂在肚子里!”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尤其在“烂在肚子里”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若有谁心思活络,手脚不干净,或者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却隐而不报,甚至到处嚼舌根子……”胡嬷嬷冷哼一声,“掖庭的规矩,可不是摆设!”

    一众宫奴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

    李未央心中了然。这番话,看似是对所有人的敲打,实则目标明确。既是警告春杏(以及她背后的张内人)不要再妄动,也是在敲打像自己这样的“知情人”,更是为了稳住局面,防止流言进一步扩散。

    看来,陈内人是打算暂时将金钗之事压下去,内部处理了。

    胡嬷嬷训完话,才开始分派今日的活计。或许是昨日李未央的“表现”让陈内人觉得她暂时“可用”或“可控”,今日并未给她安排特别繁重或刁难的活儿,依旧是浆洗前院的普通衣物。而春杏,则被派去清洗一批据说味道极大、最难处理的夜香桶和污秽布巾,地点在浆洗房最偏僻、气味最令人作呕的角落。

    春杏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却不敢有丝毫异议,低着头默默接过任务牌。

    李未央领了任务,依旧走向自己那个阴暗的角落。她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她和春杏之间来回扫视。是好奇,也是审视。她恍若未觉,挽起袖子,开始一天的工作。

    冰凉的井水,粗糙的布料,重复的动作。时间在单调的搓洗声中缓慢流淌。

    临近午时,李未央借着去井边打水的机会,状似无意地靠近了浆洗房侧门附近。这里有一小片空地,堆着些杂物,偶尔有负责跑腿的低等宦官或宫女经过,也是掖庭内一些不那么正式的消息流通点之一。

    她一边费力地摇着辘轳,一边竖起耳朵。

    果然,不一会儿,两个看起来面生、像是从别的局司过来送换洗衣物的粗使宫女,一边等着交接,一边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儿个夜里,浣衣局那边好像不太平。”一个宫女小声说。

    “怎么了?”另一个问。

    “好像是丢了件什么要紧的东西……具体不清楚,但陈内人那边发了老大脾气,连张内人都被叫去问话了……”

    “嘶……张内人?她们俩不是一直……”

    “嘘!小声点!总之最近都警醒着点,少往那边凑,没看今天连浆洗的丫头片子都挨了排头?”

    “可不是,那个叫春杏的,被派去刷夜香桶了……啧啧。”

    两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李未央打满一桶水,提着沉甸甸的木桶往回走,心中思绪翻腾。

    消息果然传开了,虽然模糊,但指向明确。陈内人和张内人的矛盾被摆到了台面上,尽管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而春杏被惩罚,更是坐实了她与昨日之事脱不开干系。

    这潭水,比想象中浑得更快。

    对她而言,这既是风险,也是机会。陈、张二人角力,注意力会被分散,对她的监控可能会放松。而底层宫奴间的流言和紧张气氛,也可能制造出一些空隙。

    比如……获取食物。

    她记得,浆洗房后面靠近宫墙的地方,有一小片荒废的园子,据说前朝是某个失宠妃嫔的小花园,如今早已杂草丛生,但偶尔会有一些野生的、可食用的植物冒出来,比如荠菜、马齿苋之类。以前有胆大的宫奴偷偷去挖过,虽然风险很大(可能被管事发现责罚,也可能误食有毒植物),但在极端饥饿下,仍是铤而走险的选择之一。

    原主胆小,从未去过。但现在……

    李未央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午后的时光,是浆洗房相对松懈的时候,很多宫奴会抓紧时间打盹休息,管事嬷嬷也常常会回屋歇息片刻。

    或许,可以找个机会,去碰碰运气。

    她将水倒入大木盆,继续搓洗。心中已然开始筹划,如何避开可能的眼线,如何快速识别可食用的植物,以及万一被发现,该如何应对。

    生存的本能,和对这具身体早日恢复掌控的渴望,压过了对风险的恐惧。

    掖庭的钟声,只能唤醒麻木的身体。

    而真正唤醒求生意志的,往往是深入骨髓的饥饿,和绝境中瞥见的那一丝……微光。

    午后的风,吹过浆洗院,带着井水的凉意和远处隐约的、污秽角落传来的异味。

    李未央低着头,双手浸泡在冷水中,眼神却穿过晃动的水面,投向了院墙之外,那片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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