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村的篝火只能驱散夜晚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迷雾。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是该继续隐匿,还是该主动去寻找出路?这两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翌日清晨,秦楚将黑豚和犬唤到身边。经过一夜休整,两人的气色稍好,但眼神里同样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我们不能一直困守在这里。”秦楚开门见山,用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简易的周边地形,“粮食支撑不了几日,伤员也需要真正的药物治疗。我们必须知道外界的情况。”
黑豚点头,沙哑道:“大人说的是。需要派人出去打探。”
“不是大队人马,是侦察。”秦楚纠正道,他需要让这个概念深入人心,“挑选三到五人,机警,脚力好,懂得隐蔽。目标是晋阳城外围,观察城头旗帜、军队调动,以及……是否有我们这样的人在活动。重点是获取信息,而非战斗,遇到任何情况,以撤回为第一要务。”
他的目光落在犬身上:“犬,你跟我去。”
少年猛地抬起头,眼中既有紧张,更有被委以重任的激动:“我?大人,我可以吗?”
“你眼神好,记路准,而且目标小,不易引起注意。”秦楚解释道,这也是锻炼他的机会。他又看向黑豚:“黑豚老丈,你留守此地,整饬防务,督促操练。若有外人靠近,能避则避,不能避则固守待援。”
“诺!”黑豚沉声应下,“大人放心,只要我黑豚还有一口气在,定保此地无恙。”
很快,秦楚挑选了另外两名原本是猎户出身、擅长山地行走的士卒。四人轻装简从,只携带短兵、弩机、少量干粮和水,悄然离开了废村,如同水滴融入山林。
秦楚刻意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线,避开可能的大路,穿行于密林和丘陵之间。他一边行进,一边低声向犬和两名猎户传授着简易的侦察技巧:如何利用植被阴影隐蔽,如何通过鸟兽惊飞判断前方情况,如何辨别和记忆路径特征。
“记住,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比手中的武器更重要。”秦楚强调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晋阳城方向。越靠近曾经的主战场,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和焦糊味便越发清晰。沿途开始出现更多战争留下的痕迹:被遗弃的破损战车、散落的兵甲、以及来不及掩埋,已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每一次看到这些,犬的脸色都会白上一分,但他紧紧咬着牙,强迫自己记住秦楚教的——观察,分析,而不是恐惧。
在一个可以远眺晋阳城南门的山脊上,四人伏在灌木丛后,屏息观察。
城头飘扬的,已然是赵氏的旗帜。城门有兵士把守,盘查着稀稀拉拉进出的人流,秩序似乎正在恢复。城外原本智氏联军的营地区域,如今驻扎着不同的队伍,从旗帜上看,主要是赵军,也能看到少量韩、魏的营地,但彼此界限分明。
“大人,看那边!”一名猎户士卒压低声音,指向远处一片靠近汾水的河滩。
那里似乎是一个临时的停泊点,聚集着不少舟筏,一些穿着杂乱、看起来像是溃兵的人正在被收拢、甄别。看守他们的,是赵氏的士兵。
“是在收拢溃兵……”秦楚心中一动。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赵氏似乎在吸纳败军以补充实力。但如何接近,并以何种身份被接纳,需要契机。
他们没有贸然靠近,而是继续沿着外围移动,观察更多的细节。在一条干涸的支流河道附近,犬突然拉了拉秦楚的衣袖,指向一片被踩踏得异常凌乱的草丛。
“大人,这里有血迹,还有……这个。”犬从草丛里捡起半块破损的玉璜,上面沾着暗褐色的血渍,但玉质温润,雕刻精细,绝非普通士卒所有。
秦楚接过玉璜,仔细端详。玉璜的断裂处很新,旁边的血迹也未完全干涸,周围的脚印虽然杂乱,但能看出曾有少量人员在此发生过短暂而激烈的接触。
“附近搜索一下,小心。”秦楚下令。
很快,另一名猎户在不远处的荆棘丛里发现了一具被草草掩埋的尸体。挖出来一看,死者身着智氏中级军官的服饰,致命伤在背后,是剑伤。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他物。
“是灭口。”秦楚蹲下身,检查着伤口和周围的痕迹,“此人身份不低,携带贵重玉璜,在此地被自己人或者……追杀者干掉。玉璜在争夺中破损。”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半块玉璜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智果!智果是智氏宗族,地位不低,完全可能佩戴此类饰物。难道他也突围到了附近,并且遭遇了不测或者内部叛乱?
这半块玉璜,成了一个意外的线索。它可能指向智果的踪迹,也可能毫无关联。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发现。
“记住这个地方。”秦楚将玉璜小心收起,“我们该回去了。”
四人带着观察到的情报和这意外的发现,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返回废村。这一次侦察,他们摸清了晋阳城周边的大致态势,确认了赵氏正在收拢溃兵,更重要的是,带回了那半块可能蕴含重要信息的玉璜。
回到废村,听完秦楚的汇报,黑豚看着那半块玉璜,眉头紧锁:“若是智果将军的信物……大人,我们该如何处置?”
秦楚凝视着跳动的篝火,缓缓道:“暂时按兵不动。我们先消化这些信息。赵氏收拢溃兵,是我们的一条路,但如何走,需要谋划。至于这玉璜……先留着,或许将来有用。”
他感到,自己正从一片混沌中,逐渐理出些许头绪。乱世求生,不仅需要力量和勇气,更需要信息和耐心。他手中的牌很少,但这半块玉璜和外面正在变化的局势,或许能成为他撬动未来的支点。现在,他需要等待,也需要继续积蓄力量。
第十章陌路相逢
废村的日子在紧张的操练和等待中缓慢流逝。秦楚将从侦察中获得的信息反复咀嚼,一个初步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然而,那半块来历不明的玉璜,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让他无法完全安心。
粮食再次告急,两名重伤员的情况虽未恶化,但也未见好转,持续的发热消耗着他们本就微弱的生命力。秦楚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在他准备第二次派出侦察小队,重点探查赵军收拢溃兵的具体程序和要求的清晨,担任外围警戒的猎户士卒急匆匆地跑回院子,脸上带着紧张和疑惑。
“大人!村外三里处的山道上发现动静!大约十几人,像是溃兵,但……他们在被人追杀!”
所有人瞬间警觉起来,目光齐刷刷投向秦楚。
“看清是哪方的人了吗?”秦楚沉声问,心中念头飞转。是韩魏的清剿部队?还是赵军在抓捕特定目标?亦或是……与那半块玉璜有关?
“距离远,看不清衣甲详情,但追兵下手狠辣,不像寻常剿匪。”猎户回答道。
秦楚略一沉吟,果断下令:“黑豚,带二十人,持弩戈随我前去接应,占据高地观察,非必要不动手。犬,带其余人留守,加强戒备!”
他必须去看一看。如果是寻常溃兵被追杀,他或许可以视情况决定是否插手,获取人手或信息。但如果……与智果有关,那价值就完全不同了。
一行人迅速出动,在黑豚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攀上废村附近的一处制高点,借茂密的灌木隐藏身形。向下望去,只见下方狭窄的山道上,一场血腥的追逐正在进行。
被追杀的约有十余人,个个带伤,衣甲破损,但依稀能看出是智氏军队的制式。他们护着中间一个身形魁梧、用破布蒙着头脸的身影,且战且退,抵抗得十分顽强。而追击他们的,是二十多名黑衣劲装的汉子,动作矫健,配合默契,使用的武器也五花八门,不像是正规军队,更像是训练有素的私兵或死士。
“不是赵军,也不是韩魏的打扮。”黑豚低声道,眉头紧锁,“这些黑衣人……来路不明。”
秦楚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被护在中间的蒙面魁梧身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人的动作姿态,隐隐给他一种熟悉感。是智果吗?他不敢确定。
眼看黑衣人攻势越来越猛,包围圈逐渐缩小,被追杀者不断倒下,情势岌岌可危。
“大人,救不救?”黑豚看向秦楚。对方人数相当,但黑衣人明显战力更强,己方若卷入,胜负难料。
秦楚脑中飞速权衡。救,风险巨大,可能暴露据点,损失人手。不救,若那人真是智果,则错失一个重要的机会和潜在盟友;即便不是,眼睁睁看着十几条可能争取过来的人命被屠戮,也非他所愿。
就在一名黑衣人的长剑即将刺入那蒙面者后心的瞬间,秦楚眼中厉色一闪。
“弩手准备!瞄准黑衣人后方和侧翼,自由散射,扰敌为主!其他人,随我冲锋,救下那些人,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诺!”
“嘣!嘣!嘣!”七八支弩箭带着尖啸从高处射下,虽未造成致命伤害,却瞬间打乱了黑衣人的阵脚,几人中箭吃痛,攻势一滞。
“杀!”与此同时,秦楚一声怒吼,率先从山坡灌木丛中跃出,手中长戈如同毒蛇出洞,直取一名背对着他的黑衣人。黑豚等人紧随其后,如同猛虎下山,狠狠撞入战团!
突如其来的生力军让交战双方都吃了一惊。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荒山野岭还有伏兵,一时间阵型大乱。而被追杀的那些人,则在绝境中看到了一线生机,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奋力反击。
秦楚的目标明确,直冲那个蒙面魁梧身影。他格开一名黑衣人的短戟,靠近那人身边,低喝道:“跟我走!”
那蒙面者猛地转头,破布缝隙中露出的眼神先是惊疑,待看清秦楚身上那熟悉的、经过他自己改良加固的皮甲和武器制式后,眼中骤然爆出一团精光,没有丝毫犹豫,闷声道:“走!”
“黑豚!断后,交替撤退!”秦楚下令,同时和几名手下护着那蒙面者及其残存的几名护卫,向来路且战且退。黑豚带着人死死顶住反应过来的黑衣人的反扑,利用弩箭和地形节节抵抗。
黑衣人首领见目标被救走,怒不可遏,试图强行突破,但黑豚等人抵抗顽强,加上地形不利,最终还是被秦楚他们成功摆脱,撤入了密林之中。
一路疾行,确认后方没有追兵后,众人才放缓脚步,回到废村附近与犬汇合。
在村中相对完好的主屋里,气氛凝重。秦楚看着那个缓缓扯下头上破布的魁梧身影,虽然对方脸上多了几道血痕,须发凌乱,神色疲惫,但那熟悉的轮廓和眼神,正是智果!
“果真是将军!”秦楚心中一定,上前一步,依礼躬身。黑豚等人见状,也纷纷行礼。
智果看着秦楚,眼神复杂无比,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秦楚出现在此的震惊,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疲惫:“不必多礼了……没想到,救我性命的,会是你,秦楚。”
他环顾了一下这处简陋但秩序井然的据点,又看了看秦楚身边那些虽然衣衫褴褛但眼神锐利、行动有素的部下,心中更是讶异。这小子,不仅在乱军中活了下来,还拉起了这样一支队伍?
“将军无恙便好。”秦楚直起身,“不知追杀将军的那些人是?”
智果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痛恨和阴鸷:“是家族内部的叛徒,勾结了外势力,欲取我性命,吞我残部……”他没有细说,但秦楚已然明白,智氏这棵大树倒下,猢狲们不仅散了,还在互相撕咬。
“此地简陋,但尚可暂避风雨。将军可在此安心休养。”秦楚适时地表达了收留之意。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将智果这位有过交集、且明显价值更高的“大人物”绑上自己的战车。
智果深深看了秦楚一眼,他如今已是丧家之犬,部下离散,自身难保,秦楚的收留无疑是雪中送炭。他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骚动,犬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年纪与秦楚相仿,面容精悍,身上带着伤,但眼神明亮,正是之前拼死护卫智果的几人之一。
“将军,韩悝幸不辱命,弟兄们……”那年轻人看到智果无恙,明显松了口气,但提到其他护卫,神色又黯淡下去。
智果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秦楚介绍道:“这是韩悝,我的一个远房外甥,颇有勇力,一直跟随于我。”
韩悝看向秦楚,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拱手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秦楚还礼:“分内之事,韩兄不必客气。”
他看着眼前的智果和韩悝,心中念头转动。救下智果,等于获得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源和潜在的“投名状”,而韩悝,看起来也是个可造之材。他这支小小的队伍,似乎开始吸引到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人才”了。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那些追杀智果的黑衣人身份不明,动机不清,他们所在的这个废村,也不再是绝对安全的隐秘之所。
新的机遇与新的风险,同时到来了。秦楚知道,他必须尽快利用智果这条线,打通前往晋阳、投靠赵氏的道路。时间,依然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