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被押进将军府时,腿肚子都在打转,裤脚还沾着泥——显然是从西北角那片荒草地里揪出来的。
他穿着件绸子衫,看着不像个正经干活的,倒像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见了王奎,“噗通”一声就跪了,磕头跟捣蒜似的:“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就是……就是想出去走亲戚,没别的意思!”
王奎坐在堂上,手里把玩着那两个新打的齿轮,指尖在齿牙上慢慢摩挲,没说话。堂上静得吓人,只有刘三的磕头声和自己的喘气声。
林越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刘三看着怂,眼神却时不时往四周瞟,透着股精明——怕不是个简单角色。
“走亲戚?”王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压人的气势,“走亲戚穿这么体面?还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袱?打开看看。”
最后那句是对亲卫说的。亲卫上前,一把夺过刘三背上的包袱,“哗啦”倒在地上。
滚出来的东西让堂上众人都愣了——不是金银,也不是细软,是十几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全是军粮!小米、豆子,还有几块风干的肉,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
“军粮?”王奎把齿轮往桌上一拍,“你个游手好闲的东西,哪来的军粮?还藏得这么严实?”
刘三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是……是买的!小的怕路上饿,买了点……”
“买的?”林越往前一步,捡起块风干肉,“这肉上有火印,是咱们朔方城军库的记号。寻常百姓,哪能买到带火印的军粮?”
刘三的眼神慌了,头埋得更低:“小的……小的不知道……是从粮铺买的……”
“哪个粮铺?”林越追问,声音不紧不慢,“说出来,让李将军去问问,看他们敢不敢卖军库的粮食。”
旁边的李虎“哼”了一声,按了按腰间的刀。他是个粗人,最恨倒卖军粮的,眼里的火气都快喷出来了。
刘三被问得哑口无言。王奎看火候差不多了,猛地一拍桌子:“刘三!你当老子是傻子?这军粮是哪来的?你那当参军的叔叔,他知不知道?”
一提但自己的叔叔,刘三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跟我叔叔没关系!全是小的自己干的!”
“自己干的?”王奎冷笑一声,“你一个无权无职的东西,怎么拿到军库的粮食?怎么知道西北角那个缺口?又怎么敢在这时候往外跑?”
他站起身,走到刘三面前,一脚踩在那堆军粮上:“说!是不是你叔叔让你把赃物运出去,想栽赃给赵德昌,来个死无对证?”
刘三吓得浑身筛糠,嘴里不停喊着“不是”,却半个字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林越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数了。这刘三就是个被推出来顶罪的,胆小没担当,吓一吓,多半能招。
“刘三,”林越蹲下身,声音放低了些,像在跟他说悄悄话,“你现在招了,顶多是个从犯,按律发配,死不了。可要是扛着不说,等你叔叔把所有事都推到你头上……你想想,通敌是啥罪名?那可是要株连的。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吧?”
这话像根针一样狠狠第扎在刘三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全是恐惧:“我……我……”
“说!”王奎大喝一声。
刘三打了个激灵,终于崩不住了,带着哭腔喊:“是我叔叔!都是我叔叔让我干的!他说赵德昌死了,怕你们查到他头上,让我把剩下的军粮运出去,藏在城外的山洞里!还说……还说等风头过了,就带我们全家去黑石部那边……”
堂上一片哗然。
“狗娘养的!”王奎一脚踹在刘三胸口,把他踹得滚出去老远,“果然是他!老子就知道这老小子没安好心!”
“将军,”林越扶起刘三,对王奎道,“还得问清楚,他叔叔跟黑石部是怎么接头的,每次交易的时间、地点,有没有凭证。”
王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火气:“对!问!给老子问清楚!”
刘三被吓得魂都没了,现在只求保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原来刘成跟黑石部的接头人,是个叫“黑狼”的头目,每个月初三夜里,在城外的破庙里交易。刘成负责提供军粮和城防消息,黑石部则给他送金银,还答应他,等打下朔方城,让他当城主。
“有……有凭证!”刘三突然想起什么,“我叔叔有个账本,记着每次交易的东西和黑狼给的好处,藏在他府里的床板底下!”
王奎眼睛一亮,立刻下令:“李虎!带一队人,去刘成府里搜!把那账本给老子找出来!”
“是!”李虎领命,转身就往外跑,脚步带风。
刘三被押下去关起来时,还在哭哭啼啼地求着保命。林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什么波澜。这种为了自己出卖亲人的人,不值得同情,但他提供的消息,却能给刘成致命一击。
“好小子!”王奎拍着林越的肩膀,力道比上次轻了些,“要不是你提醒盯着缺口,这狗东西就跑了,咱们哪能拿到这么硬的证据?”
“将军过奖了。”林越笑了笑,“还是将军决断快。”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比刚才更热闹。
“将军!张师傅带着人来了,说有好东西要给您看!”亲卫在门外喊道。
林越愣了下,张猛这时候来干啥?
很快,张猛领着两个铁匠,推着个怪东西进了院。那东西看着像个风箱,却比寻常风箱大了一倍,上面还安着两个齿轮,连着木杆,看着精巧得很。
“将军!林参军!”张猛跑得满脸通红,指着那风箱,“成了!这齿轮风箱成了!您看!”
他让一个铁匠摇动手柄,齿轮“沙沙”转动起来,风箱的活塞“呼哧呼哧”地动,往旁边的炉膛里鼓风。炉膛里的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比原来旺了足足一倍,连旁边的温度都升高了。
“好家伙!”王奎走过去,伸手感受了下风力,眼睛瞪得溜圆,“这比原来的风箱强十倍都不止!用这玩意儿冶铁,得快多少?”
“快一半!还省劲!”张猛得意地说,“原来得两个人拉,现在一个人摇就行!林参军说了,这叫‘齿轮风箱’,往后还能安在水车上,不用人摇都成!”
王奎看着那转动的齿轮,又看看林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有这宝贝,咱们朔方城的铁,就能炼得又快又好!到时候打更多的刀、更多的箭,看黑石狗还敢不敢来!”
他越看越高兴,对张猛道:“赏!给张师傅和铁坊的兄弟们赏钱!每人十贯!”
张猛和两个铁匠都傻了,十贯钱!够他们忙活大半年的了!赶紧磕头谢恩,嘴里不停喊着“谢将军”。
林越看着那齿轮风箱,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东西成了,意味着冶铁效率能大大提高,往后造武器、修器械,都能更从容。在这乱世里,手里的家伙硬了,腰杆才能挺得直。
日头爬到头顶时,李虎回来了,手里举着个账本,跑得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兴奋。
“将军!找到了!账本找到了!”李虎把账本递给王奎,“这老小子藏得真深,床板都被我们撬了才找着!”
王奎接过账本,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交易记录,哪月哪日给了多少粮食,换了多少银子,甚至还有黑狼的签字画押。字迹虽然潦草,却铁证如山。
“好!好!”王奎把账本往桌上一拍,声音洪亮,“有了这账本和刘三的供词,就算府里有人想保他,也保不住了!”
他看向林越,眼里的欣赏藏不住:“林越,这次多亏了有你。说吧,想要啥赏?只要老子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林越想了想,指着外面的齿轮风箱:“将军,我啥都不要。只求将军能支持铁坊,让张师傅他们把这齿轮的法子推广开,多造些省力的家伙。”
王奎愣了下,随即大笑:“好!有你的!就依你!不光支持,老子还要下令,让城里的铁匠都去铁坊学!谁学得好,老子就给谁赏钱!”
林越心里一暖。他要的不是一时的赏赐,是能让这朔方城真正变强的根基。武器再好,也得有源源不断的铁和高效的工具支撑。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账本上,也落在那转动的齿轮上。林越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这大雍的天,好像真的要变了。而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扇动的翅膀,已经带起了越来越大的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