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者撤离后的第七天，洪荒文明迎来了史上第一次“技术消化不良”并发症。
症状最先出现在星穹学院的高级阵法课上。授课的是一位从上古时期活到现在的老阵法师，道号“璇玑子”，据说曾参与修补过不周山的天缺。那天他正在讲解“周天星辰大阵”的第七十二种变式，讲得天花乱坠，底下学生听得如痴如醉。
直到坐在第一排的球体学员举手提问。
“璇玑子老师，我有一个疑问。”球体表面的光芒平稳流转，“根据星璇纪元《高维能量拓扑学》第七章，您刚才描述的阵法结构，在第五层能量回路上存在一个冗余节点。这个节点会导致能量利用效率下降13.7%。为什么我们不用‘莫比乌斯环’结构替代传统循环呢？”
说着，它投射出一幅三维结构图。那是一个把空间扭了半圈再接起来的奇怪形状，数学上优美，视觉上令人头晕。
璇玑子盯着那图看了足足十秒，白胡子开始颤抖。他憋了半天，最后说：“此乃上古传承，自有其深意。你这……你这妖图，不符天道！”
“但天道不应该追求更高效率吗？”球体追问，“而且‘莫比乌斯环’结构在防止能量泄露方面，比传统结构高41%。”
“你……”璇玑子气得直跺脚，“阵法之道，在乎天人合一！在乎意境！在乎……在乎那个感觉！不是光看效率！”
“感觉？”球体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进行快速检索，“数据库中‘感觉’相关条目有七千三百项，请老师具体指哪一类？是情绪感受、直觉判断，还是经验积累形成的潜意识预判？”
璇玑子拂袖而去，当堂罢课。
这还只是开始。
炼丹房里，立方体学员对着一炉快要成丹的“九转还魂丹”发出了灵魂拷问：“为什么要转九次？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和灵能衰变曲线，第七次旋转后继续加热，会导致有效成分分解率上升22%。最优解应该是七转半。”
老丹师差点把丹炉砸了。
炼器工坊，十二面体学员观摩飞剑锻造时，提出了“材料学优化方案”：“剑身用玄铁没问题，但剑脊如果用星璇纪元的‘记忆合金S-7型’，可以在受损后自我修复，使用寿命延长八倍。需要我提供冶炼配方吗？”
铁匠师傅握着锤子，手在抖。
整个星穹学院，乃至整个洪荒的技术圈，开始流传一个词：几何体式提问。意思是那种用精确数据、完美逻辑、冰冷效率，把你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经验传承砸得稀碎的提问方式。
但诡异的是，年轻一代修士，尤其是那些学院派出身、受过现代道法教育的，反而对这些“几何体式提问”特别感兴趣。私下里，他们开始偷偷研究星璇纪元的那些技术，尝试用新思路改造老传承。
传统派和新思潮的冲突，像暗流一样在文明表层下涌动。
而这一切，云渺儿都看在眼里。
她站在巡天殿总部的观星台上，看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学院区，眉头微皱。“这才融合了百分之三的星璇技术，就已经这样了。要是完全融合……”
“完全融合也不会怎样。”姬北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是从通讯频道，是真的声音。
云渺儿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淡淡的光影轮廓站在那儿，像是星光汇聚成的人形。虽然模糊，但她能认出那个身形。
“你……你能显形了？”
“暂时投影。”姬北辰的光影笑了笑，“星核完全开放后，星穹网络接入了大量高质量数据。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存在形式，现在可以在特定节点进行低耗能投影了。不过别指望我打架，这个形态连茶杯都端不起来。”
云渺儿仔细看着他。光影很淡，像是随时会散去的晨雾，但那双眼睛的位置，星辰般的光芒却格外清晰。
“所以你怎么看现在的局面？传统派快被几何体学员们逼疯了。”
“好事。”姬北辰走到观星台边缘，光影构成的衣袖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一个文明想要真正成长，光有外敌不够，还得有内部的观念冲突。传统派守护的是经验，是时间验证过的智慧。几何体们带来的是逻辑，是另一种可能性。当这两者碰撞……”
“会炸。”
“炸了才能出新东西。”姬北辰转头看她，“还记得我们当年在西岐的时候吗？所有人都说废材皇子就该认命，就该老老实实在角落里待着。如果我们当时听了那些‘传统智慧’，现在洪荒可能已经没了。”
云渺儿沉默片刻：“但那不一样。那时候我们是挑战者，现在是……我们成了被挑战的一方。”
“那就更该欢迎挑战了。”姬北辰的光影仰头看向星空，“一个害怕被挑战的文明，和一个害怕被格式化的程序，本质上有什么区别？都是固步自封，都是恐惧改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而且，真正的麻烦要来了。技术部的墨言刚截获了一段新的求救信号，来源很特别。”
“又是哪个纪元要格式化我们？”
“不。”姬北辰摇头，“这次是求救。求救者的坐标，距离我们只有五万光年。信号内容很简短，但提到了一个我们熟悉的词。”
他挥手在空中展开星图，一个闪烁的红点标记在上面。旁边是转译后的文字：
“……他们来了……那些追求完美答案的疯子……他们说我们的文明‘不标准’……要给我们‘优化’……救救我们……坐标……代价我们付……”
文字的最后，有一个签名，或者说，一个文明标识：
那是一个旋转的、闪耀着七色光芒的、充满不对称美感的几何图案。
而在图案下方，有一行小字注解：
“万花筒纪元，编号0991，艺术型文明，专精‘非对称美学’与‘情感共振技术’。”
云渺儿盯着那个标识：“万花筒纪元……艺术型文明？他们是艺术家？”
“更准确地说，他们把文明本身当成艺术品来创作。”姬北辰的光影开始变淡，“他们追求的不是效率，不是力量，是美，是情感共鸣，是‘让每个瞬间都独一无二’。这种文明，在净空者那种杀毒软件眼里，简直是病毒的狂欢节。”
“所以他们被盯上了。而且这次动手的，可能不只是净空者。”姬北辰的声音也开始飘忽，“求救信号里提到了‘追求完美答案的疯子’。这个词……我在星核的记忆碎片里见过。指的是星璇纪元内部一个极端的派系，叫‘终极解构者’。他们后来分裂出去，成了独立的文明。如果他们也来了……”
“你是说，可能有多个‘秩序派’文明在同时行动？”
“更像是一场联合执法。”姬北辰的光影几乎要完全消散了，“不同的秩序派文明，不同的标准，但目标一致：清除宇宙中那些‘不听话’的、‘太吵’的、‘不标准’的存在。万花筒纪元只是开始。如果我们不回应，下一个可能就是……”
他没说完，但云渺儿懂了。
下一个，可能就是洪荒。
这个充满“错误”、充满“冗余”、充满“不完美”的，活生生的文明。
“我们怎么救？”她问，“五万光年，就算用最快跃迁也要三个月。”
“不需要我们去。”姬北辰的最后一点光影在夜风中摇曳，“让他们来。”
“什么？”
“把星穹网络的外层防御，暂时调成‘艺术模式’。用万花筒纪元最擅长的方式，给他们发一个邀请函。”
“邀请函？”
“对。”姬北辰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但每个字都清晰，“邀请他们……来洪荒开一场宇宙级的艺术展。”
“主题就叫：‘不完美的美，错误中的光’。”
“让那些想给他们标准答案的疯子看看——”
“有些问题，本来就不该有标准答案。”
“有些美，恰恰因为不完美，才真实。”
光彻底散了。
云渺儿独自站在观星台上，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看着星空，看着那个标记着万花筒纪元坐标的红点，忽然笑了。
她打开通讯频道：“技术部，我是云渺儿。有个新任务，需要你们设计一份……邀请函。”
“要求：够美，够乱，够不标准。”
“要让他们一看就知道——”
“这里，是‘错误’们的家。”
“而家，从不拒绝迷路的孩子。”
星空寂静。
但在那寂静之下，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在星穹网络的深处，姬北辰的本体睁开眼睛。他面前的星图上，除了洪荒、万花筒纪元，还有另外十七个光点正在闪烁。
那些都是信号，都是求救，都是来自不同纪元的、即将被“修正”的文明。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个救，救不完的。”
“所以……”
他伸出手，手指在虚空中划过。星辰的光轨随着他的动作改变走向，编织成一张复杂到极致、也美丽到极致的网。
“得教他们，自己站起来。”
“教他们，怎么在标准答案的围剿下——”
“活出非标准的人生。”
而第一步，就从这份邀请函开始。
从告诉所有还在黑暗中挣扎的文明：
宇宙很大。
大到容得下，所有不同的活法。
哪怕有些活法，在别人眼里是“错误”。
但在这里，在洪荒——
错误，也有权开出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