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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雪险

    腊月十七,新买的水泥运到村里那天,老天爷难得开了眼。

    太阳从东边山脊后头爬上来时,金光泼洒在皑皑雪地上,亮得刺眼。屋檐下的冰棱子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淌水,雪水混着泥土,把村路搅成了浆糊,走一步就沾满脚泥。

    可这天早晨,没人嫌泥泞。天刚蒙蒙亮,工地旁就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来了,围在那辆风尘仆仆的大卡车周围,脸上的笑纹比沟壑还深。

    卡车是拾穗儿跑了三趟县里才雇来的,车身上溅满了黄泥点子,像个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的汉子。可在那天的晨光里,它威风凛凛,像凯旋的功臣。

    “哐当”一声,司机跳下车,扯开车厢板。白花花的水泥袋码得整整齐齐,在太阳底下泛着青灰色的光。“一百袋,点清楚了!”司机把提货单递给拾穗儿,嗓门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拾穗儿伸出手,指尖却在发抖。她低头看单子上的数字,又抬头看车厢里的水泥,眼圈“唰”地红了。

    滚烫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眨了眨眼,才没让它们掉下来。这不是梦——有了这些水泥,电站地基就能接着浇,村里盼了一辈子的电,就真的有指望了。

    “卸车!”李老三扯开嗓子吼了一声。

    人群呼啦啦涌上去。两人一组,弯腰,屈膝,肩膀抵住水泥袋,嘿一声扛起来。一袋水泥五十公斤,压得人腰杆弯成弓,可没人喊累。

    汉子们汗水从额头滚下来,砸在雪地上,“滋”一声化出个小坑;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冷风里散开,像极了下工回家时看见的炊烟。

    工地上热火朝天,连寒风都退避三舍。

    拾穗儿撸起袖子想帮忙,被李老三一把拦住:“你就别上手了,指挥指挥就行。”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些天为电站的事,她熬红了眼,跑细了腿,身子早就虚了。

    她站在一旁,看着水泥袋一袋袋从车上卸下来,在工棚旁堆成小山。

    阳光照在白色袋子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拾穗儿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她仿佛已经看见电站烟囱冒白烟,家家窗户透出暖黄的光。

    可就在水泥卸完,大家挽起袖子准备浇混凝土时,意外来了。

    陈阳捧着设计图在工地上踱来踱去,眉头皱成了疙瘩。

    他一会儿低头看图,一会儿蹲下看地基里的钢筋,一会儿望着远处雪山发呆,嘴里喃喃:“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拾穗儿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

    陈阳没回话,铅笔在图纸上勾画,沙沙声听得人心慌。过了半晌,他才抬头,脸色凝重:“水位不对。”

    拾穗儿没听懂。陈阳拉她到地基坑边,指着坑底交错的钢筋:“这些位置全是按设计图来的。设计图是根据去年测的水位定的。可你看今年这雪——”

    他指向漫山遍野的白,“比往年厚了半米不止。开春雪一化,河里水位肯定暴涨。”

    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铅块:“要是水位涨太多,超过设计高度,电站建起来也白费——水轮机转不动。”

    拾穗儿的心猛地一沉,像被石头砸中。她抓住陈阳胳膊,声音发颤:“那……怎么办?”

    “重新测水位。必须知道开春水位到底涨多少。”

    “现在就测啊!”

    陈阳苦笑:“说得轻巧。河里结着厚冰,冰下水位没法测。要测准,得等开春化冻。可等到那时候,工期全耽误了。”

    拾穗儿愣住,浑身力气像被抽干。她看着坑里的钢筋,看着旁边水泥小山,喉咙里堵了团棉花。

    一切都准备好了,怎么偏卡在这儿?等?要等多久?村里那些老人,还能等得起吗?

    “不能等。”她摇头,声音又急又涩,“等不起。”

    “我知道等不起。”陈阳叹气,“可是……”

    他没说下去,但拾穗儿懂。不等,万一建起来的电站不能用,全村人的血汗就全打了水漂。

    工地上的人围过来,听明白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那……就等等吧。”老王蹲在地上闷声说,“等开春再测,总比建个没用的强。”“是啊,不急这一时。”老刘附和,声音里满是不甘。

    李老三没说话,定定看着拾穗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是村长,这个决定,只能她做。

    拾穗儿望着地基坑,望了很久。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针扎。

    她猛地转头看陈阳:“有没有别的办法?不用等开春,现在就能测?”

    陈阳皱眉想了半天,摇头:“没有。至少我想不出来。”

    “再想想!好好想想!”拾穗儿抓着他胳膊,近乎哀求。

    陈阳沉默,走到一旁蹲在石头上,双手抱头。图纸摊在膝上,被风吹得哗啦响,像无声哭诉。

    工地上静得可怕。刚才的热闹被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大家默默站着,看着水泥,看着地基,眼神迷茫。太阳升高了,照在身上本该暖和,可没人感觉到暖意。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风刮得更紧。就在所有人快绝望时,陈阳猛地站起来。

    “有个办法。”他声音沙哑,“但是……很危险。”

    “什么办法?快说!”

    陈阳抬手指向远处雪山:“水位涨多少,全看山上积雪有多少。要是我们能上山,测出积雪厚度,就能估算开春雪化后,河里涨多少水。”

    他加重语气:“但现在是隆冬,山上全是齐腰深的雪,路滑,还有雪崩危险。”

    拾穗儿顺他指的方向望——雪山白茫茫一片,陡坡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可她想起老支书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念叨“啥时候能用上电灯”;想起孩子们晚上写作业,只能靠昏暗煤油灯。

    “我去。”李老三开口,斩钉截铁,“我从小在山里长大,熟悉路。”“我也去!”小赵喊道,“我年轻,力气大!”“算我一个!”老刘举手。很快,七八个人站出来,眼神坚定。

    陈阳看着他们,却摇头:“不是人多就行。得懂测量,会看地形。而且……”他目光落在拾穗儿身上,“得有人能根据测量结果,当场决定电站基础加高多少。”

    所有人目光再次聚焦拾穗儿。

    拾穗儿的心怦怦跳。她知道,陈阳说的人是她。只有她能做这个决定。她看着远处雪山——那片白茫茫藏着危险,也藏着希望。她想起父亲临终叮嘱:“领着乡亲们,把日子过好。”

    “我去。”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不行!”李老三脸急红了,“你一个姑娘家,上山太危险!万一出事,我怎么交代?”“是啊穗儿,你不能去!”老王也急,“让我们去,你在村里等!”

    拾穗儿摇头,眼神决绝:“我必须去。我是村长,得亲眼看到数据,才能做最准的决定。”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陈阳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我懂测量,有我在,多一分把握。”

    “你也不行!”李老三更急,“你病刚好没几天,腰还疼,怎么能上山?”

    陈阳笑了笑,拍拍腰:“没事,老毛病了。建电站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躲后面?”

    事情就这么定了。陈阳、拾穗儿,加上李老三和两个年轻小伙子,五人上山。其他人留在村里守着工地,等消息。

    出发前,陈阳仔细检查每个人的装备——厚棉衣、防滑胶鞋、结实绑腿、保暖手套,一样不能少。还有最重要的测量工具:水平仪、标尺、罗盘,被他小心翼翼装进背包。

    “都听好了!”陈阳看着大家,神色严肃,“上山以后,一切听我指挥。不准乱走,不准分开。雪山上,一步走错,就可能没命。”

    所有人郑重地点头。

    迎着凛冽寒风,五人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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