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以⽂乱法,侠以武犯禁,道以玄惑心......”
孙邵良叹息道,“古人所言,诚不欺我也。”
“只是,”孙邵良心中疑惑,“我着实不解,你是如何说服的杨玄策?”
杨玄策乃军中唯二的校尉之一,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怎会被这道士蛊惑?
此去沈阳府,固然意味着今冬无望归家,且来年能否北还犹在未定之数。
可若是枯守抚顺关死地,亦无归还之机。
除非......
另有生路?
老道士也不再隐瞒,“孙大人果真机敏。”
“不知,大人可还曾记得......”
“关门初见之日,贫道曾言,高石卫有一驻屯百户?”
孙邵良点点头,愤怒过后,他反倒变得愈发冷静。
“确有其事。”
他细细思虑,当日之谈愈发清明,“当日,你言说其靖平官道,收拢......”
孙邵良突然顿住,细细品鉴二字,“官道?”
他猛然抬头,“看来,道长有些话,还是对我没有说尽!”
老道士总是那般不急不缓,他轻轻摇了摇头。
“贫道所言皆真,并无未尽之说。”
顺义堡百户李煜靖平官道是真,收拢灾民更是真。
就连老道士曾亲赴抚远南城门外集市查勘,明证县城陷于尸疫之真况,亦为真!
孙邵良冷‘哼’一声。
“那高石卫百户,所行官道既与道长此来同路,无非东西两向。”
高石卫西者,便是那靖远卫,长山观。
东者,抚远卫。
孙邵良心知此二者当中,抚远......这个地方,才最可能是其中关键所在。
他对校尉杨玄策还算有些了解,此人虽说志大才疏,却也不至于糊涂到自寻死路。
单凭传道之言,了道真人只怕咬碎了牙也是劝不动的。
但若是,抚远卫尚有所转机,那便一切有解。
“抚远县,果真如抚顺县般,陷于尸祸否?”
孙邵良目光审视,仔细打量着了道真人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寻找些蛛丝马迹。
老道士还是摇头,“善信勿忧,出家人持戒清净,不吐妄言。”
修道,重诚实,不欺妄。
这一点,众所周知。
老道士也不再卖关子,“贫道只是于片刻前,转达杨校尉。”
“高石卫幸存武官,有夺还抚远县之意。”
孙邵良立时把他未尽之言接了下去。
“即便抚远县仍陷,亦可绕行高石卫,伺机北还?!”
老道士点点头,“然也。”
“一介小小百户,这根本行不通!”孙邵良当即断论。
“不......”他面色变了变,“若是人少,确也可行。”
哪怕高石卫只有那一座百户屯堡尚存,却也能够庇护将士们度过寒冬。
甚至于......以此为基,徐徐图之。
孙邵良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仿佛将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的老道士,一字一句道。
“只因我军人多,当日献计会使将士离心,故汝未言及于此。”
“今日道长厌弃于我,故再行此计?”
言及此处,孙邵良嘴角只余苦笑。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位老道长求真之念如此坚定,行动上更会如此胆大。
现在想来,能够徒步从靖远卫,横跨千百里地,行至这抚顺关内。
了道真人能成此事,无疑本就是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
“也好,”孙邵良略显疲态的揉了揉眉心,“本官处庙小,看来确是容不下道长这尊活神仙。”
他抬起手,略显不耐地挥了挥,屏退了把守门户的亲卫。
“你......自去罢。”
老道士揖礼自去,就在他即将跨过门槛时,身后那道淡漠的声音再度传来。
“记住,不要再让本官见到你!”
目送那道身影离去,孙邵良垂眸低语,“这一次,便是扯平了!”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去剪除意欲北还的杨玄策等人。
那不是处置一两个领头将校那么简单,而是至少上百同袍众志成城!
若行此暴事,军心顷刻即散。
这支残师凝聚在此,唯赖一个信念——回家!
若阻归家,那便是主动站到了这支百战之军的对立面。
作为主将,孙邵良没办法,也不能如此去做。
就连这位了道真人,也不能去动。
不止不能杀他,甚至还要把他平平安安的送离大军。
如此,当初赖其做法超度之亡魂,才能在生者心中有所托。
他一个人,承载着眼下这一千八百人,对那三千二百个亡魂的怀念。
谁能杀他?谁敢杀他?谁愿杀他?
呜呼!木已成舟矣!
......
老道士走出数十步,回身望向帅帐,垂眸不语。
待他再度远去,口中却不住地喃喃自言。
“李大人,贫道事急从权,却非有意为之。”
力所能及之时,了道真人自会为其遮掩。
但此时此刻,却是不得不借之脱身,乃不得不为也。
“若大人已得偿所愿,入那抚远,贫道此举便可谓之成人之美。”
可话又说回来,“纵未得所愿,仍困于一隅......”
“此一行,是福是祸,恐只在善信一念之间。”
“福生无量天尊!”
老道士面朝西面夕阳,揖礼而拜。
“只盼善士,自有善报。”
随着次日大军启程,彻底离开抚顺关。
老道士也携着道童,悄然离去。
......
远在百里之外的李煜,根本就无从知晓。
在抚顺卫方向,将有一支三百余人的兵将,向之而来。
当中更有一位校尉,一位屯将,与两位百户。
除却校尉杨玄策等百多人,乃开原人士。
其中另有近百抚远募兵,同数十铁岭募兵。
虽说他们原本是铁岭卫驻防营兵,但大头兵当中,也确实还是有少许来自本地人家的良家子应募而入。
这些人归心似箭,意图绕过抚顺县,沿官道直奔西北方向的抚远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