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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强加之善,亦为恶

    “......如此,本将便却之不恭了。”

    孙邵良犹豫一瞬,还是应了下来。

    “为朝廷效力之本分尔,”郭汝诚笑意相迎,“我等身负守土治民之责,却又怎敢弃东征讨贼之军于不顾?”

    “沈阳府钱粮充沛,我家太守若知将军在此,必扫榻相迎矣!”

    孙邵良内心无疑是迟疑的。

    北还铁岭卫驻地之日遥遥无期,尸乱之下,家中妻小又何以立足。

    但是不去沈阳府,他又还有得选吗?

    麾下军卒归家之念如狼似虎,他虽是一军主将,却也好似在逐渐成为被众意裹挟前行的傀儡。

    ‘随我走,带尔等回乡。’

    靠着这句话,孙邵良在败逃时勉力聚起了军心,却也让他在此刻难以回转。

    营兵与卫所兵不同。

    营兵行的是异地而守之法。

    营军无论兵将,都不会派本地籍贯的人去驻防其家乡,以此避免军民勾结,成尾大不掉之势。

    至于家眷,也只有少数高级武官,诸如孙邵良或麾下校尉,才有权迁置。

    否则,便是营中屯将之流,其家眷也是枯守在其家乡,只得书信往来。

    是故,孙邵良想北归驻地,阖家团圆。

    但他麾下这一营兵卒,因其籍贯大多在沈阳、辽阳以南,甚至是锦州、广宁一带,所求确是西还故乡。

    虽称不上是南辕北辙,却也算是相去甚远。

    今日之孙邵良,最懊悔的便是昔日贪图一时之团聚,乃至今日之害。

    当得知沈阳府能够接纳他们的那一刻。

    孙邵良感受着门外戍守兵卒的炽热目光,便已明了,当下再难退却的事实。

    “一言为定!”

    孙邵良喜怒不显于色的作态,让郭汝诚不由高看了几眼。

    他哪里晓得,孙邵良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此去沈阳府,却是与其妻小渐行渐远,不知何日可得相会了。

    奇怪的是,孙邵良心底竟也是隐隐地松了口气。

    大抵是看了抚顺县之惨况,让他对铁岭卫城的情势,实在是乐观不起来。

    逃之、避之,也未尝不是一剂安神良药。

    ......

    要说此次相会,最失望的,恐怕当数李昔年为最。

    不可否认,他是有借机爬上沈阳守备‘高位’的意思。

    但是,西路军主力殁于汉城的消息,仍是一记沉痛的打击。

    虽多是李氏远亲,却也真有不少亲朋好友之交。

    如此一朝尽丧,可谓悲凉。

    两方游船上岸,各回本阵整顿兵马。

    郭汝诚适时来到神色低沉的李昔年身侧,打探道。

    “李大人可是对我自作主张,有所介怀?”

    此行夺碳得还,按照约定,李昔年将得任沈阳府守备一职。

    到时在沈阳城中,他便是太守张辅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可若是接引这支‘残师’归还,就相当于李昔年又给自己找了个顶头上司回去。

    以孙邵良的资历和名号,届时李昔年即便任了代守备一职,只怕武官们也没什么人会认他。

    此一行,李昔年已经得罪了不少的同僚。

    在郭汝诚看来,李昔年因此怨恨于自己的擅作主张,也是应有之义。

    “哎——”

    李昔年长叹,言及其他。

    “郭参军可知,为这东征,我李氏族裔投进去多少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把郭汝诚给难住了。

    他只如实道,“却是不知。”

    李昔年怅然。

    “总兵一级,约有三人,其一便是我之族叔,亦乃昔日沈阳守备,李毅。”

    “千户一级,至少五人。”

    “百户无算......却是家家出丁,人人出力。”

    “我族叔李毅一营兵马,便是由此而来。”

    时至今日,有些事早就无所谓放到明面上了。

    郭汝诚听了,也只能心下感叹,幽州大族底蕴之深厚。

    此等升官之法,远非寒士可想。

    私自募兵,那历来可都是杀头大罪。

    若背后没个靠山,单论前任沈阳守备李毅此举,非但无功,反倒有罪。

    李昔年继续道,“我之子侄,亦从师而征......”

    顺义堡百户李煜,为了给族叔李毅撑场子,都派了十名戍卒,并一位领队亲兵。

    换言之,便是一甲十丁。

    其余亲族,少则五丁,多则十甲。

    硬生生凑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三千兵卒。

    而李昔年作为族叔李毅麾下百户,所派人手更是竭尽全力。

    子侄一人,护卫家丁五名,乡卒十人。

    当他从东路军主将孙邵良之口,亲耳听闻东征大军尽殁属实,李昔年根本没心思再考虑其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巨大的悲怆感,霎时就淹没了他的心田。

    意识到误会于他,郭汝诚不由赞叹,“李大人实乃真性情也。”

    有情有义,历来都是受人追捧的品质。

    “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李昔年疲乏的摆了摆手,“到那死时,终是黄土一捧。”

    使亲侄置于险地,绝非他所愿也。

    李昔年一时踌躇,甚至不知该如何回那沈阳府,去面对亲弟责难。

    ......

    待孙邵良率兵回转抚顺关驻地,将西行一事公之于众后。

    除去预料中的欢欣鼓舞,营中竟是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君等西还,吾家却北!’

    领头的竟还是一名校尉。

    孙邵良暗自细查下去,却发现一切的矛头,似指向了......真一道长?

    不,或许还是称他了道真人更顺口些。

    求真了道,就那般重要?

    甚至,可弃军中安危于不顾!

    不得已,孙邵良派人悄然缉拿了道真人,邀于帐内,当夜密谈。

    “见过将军。”

    老道士不急不缓,仿佛对这一刻早有预料。

    孙邵良气不打一处来,“我如此善待与你,何故扰我军心?惑我兵卒?!”

    这支辗转得还的残师败旅,甚至不足两千之数。

    若再有一校尉脱队,至少牵动士卒数百,霎时便断去孙邵良一臂。

    “哎——”老道士无奈叹了口气,随即坦然道,“居士阻我道业,不得不为也。”

    “你——!”

    孙邵良指着老道,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

    “哈哈哈......”

    “疯了,全都疯了!”

    孙邵良大笑不止,指着老道士,怒目圆瞪。

    “本官不忍见你自赴死路,这才留你!”

    “供你师徒每日好吃好喝,唯恐有所怠慢!”

    “你......你便是这般回报?!”

    孙邵良并不否认,他也是有些私心。

    一位有道之士在军中,能给士卒们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心里宽慰,断去轻生之念,更能鼓舞军卒灭尸之士气。

    了道真人只需宣指尸鬼,乃为天庭道敌。

    军中多的是崇信之士,能够更好地彻底克服对尸鬼邪物的难言恐惧。

    面对尸鬼的威胁,信仰确实可以被转化为力量。

    事实证明,确实真实有效。

    更何况,了道真人身手不凡,颇受将校敬佩。

    孙邵良惜才,不留着他,难道放任其发疯一般的扎入高丽,乃至东瀛尸岛,自寻死路乎?!

    “虽有阻道之仇,亦感大人恩情,”了道真人捋了捋胡须,淡然道,“贫道故此浅浅施为,尚不至害人性命。”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孙邵良阻其离去之意,却又任其‘传道授业’,就该想到今日之乱。

    你自以为是的好意,却是他人的负担。

    这个道理,今日竟被了道真人,明晃晃的摆在孙邵良面前,更是摆了他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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