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铁水沿着沟槽奔涌。
热浪扭曲了空气,将周围飘落的雪花在半空中直接汽化。
嗤嗤的白雾升腾,与黑色的煤烟交织,笼罩着整座河谷。
苏青儿死死勒住躁动不安的战马,一双丹凤眼中既惊又茫然。
没有符文篆刻,没有灵力引导。
她在缥缈学宫见过炼器堂的长老开炉。
那需要沐浴焚香,以此地地火为引,耗时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炼出一炉精铁。
过程虽然优雅神秘,充满仪式感。
但那产量……也就够打几柄长剑。
而眼前这一幕算什么?
那巨大的炉腹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吞金兽,吞下去的是石头,吐出来的却是源源不断的铁流!
“这……这是什么邪术?”
苏青儿喃喃自语。
即便她不懂锻造,也能看出这其中的恐怖之处。
这种规模,这种速度。
一旦全力运转,这小小的重山村,吐出的钢铁恐怕能淹没整个黑山县!
“邪术?不,这是银子。”
苏氏站在马车旁,看着那滚滚铁流,同样震惊。
六十万两银子。
竟然就能砸出此等奇观?
简直骇人听闻。
“十天三千甲……我原本以为他在痴人说梦。现在看来,还是我秦家小觑了天下英雄。”
她转头看向秦德炎,语气严厉了几分:
“炎儿,这林玄,你必须给我交好。”
“哪怕是把你那点家底全赔进去,也得把他绑在我秦家的战车上!”
秦德炎揉着乌青的眼眶,苦笑:“娘,我都把自己卖给他当长工了,还要怎么交好?”
苏氏目光流转,视线落在一旁红衣似火的苏青儿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怎么交好?自然是亲上加亲。”
就在这时,一名赤着上身的壮汉,用长钳夹着一块刚刚冷却、还冒着黑烟的铁板,一路小跑冲上高台。
“东家!第一块样甲压出来了!”
林玄没有废话,单手接过那块还带着余温的弧形胸甲。
没有打磨,表面粗糙如砂纸,边缘甚至还挂着毛刺。
通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黑色,毫无光泽可言。
苏青儿瞪大眼睛。
瞬间被这黑铁甲胄给吸引。
没有甲叶、没有皮革。
浑然天成,好似一块铁中挖出来一样!
这是什么甲?
以前从来没见过啊!
林玄敲敲这板甲,厚度比预想的厚点。
但也差不多够交差了。
“我……我能看看吗?”
不知何时,苏青儿纵马走了过来。
林玄自无不可。
“接着。”
林玄手腕一抖。
呜——
那块重达二十斤的胸甲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呼啸声,径直砸向苏青儿的面门。
苏青儿冷哼一声,没有动用长枪,而是抬起左手,五指成爪,稳稳扣住了飞来的铁板。
“嘭!”
入手微沉。
苏青儿眉头一皱。
好重!
这重量,比学宫制式的藤甲重了三倍,比军中的锁子甲也要重上五成。
她低头审视手中的物件。
与其说是甲,不如说是一块弯曲的铁疙瘩。
造型臃肿,毫无美感,甚至连护心镜的花纹都没有,光秃秃的一片,丑陋得令人发指。
大失所望。
“笨重,粗糙,毫无灵性。”
“穿上这种东西,你是想让士兵变成移动的铁棺材吗?”
“在战场上,失去了灵活性,就是活靶子。”
“这种破铜烂铁,送给我家马夫,他都嫌累赘。”
苏青儿以为这会是什么好东西。
结果。
就这?
随手丢了回去。
周围忙碌的流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愤怒地看向这个红衣女子。
这是他们没日没夜干出来的成果,却被贬得一文不值。
林玄却笑了。
他接过甲片。
“灵性?美感?”
林玄指关节叩击在甲面上,发出“当当”的脆响。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
林玄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苏青儿的双眼,“口径即是正义,射程之内遍地真理。同样的,在冷兵器战场上,厚度就是生命。”
“你所谓的灵活性,在漫天箭雨面前,就是个笑话。”
林玄单手将胸甲举起,挡在身前,“这块甲,能防三石强弓近距离直射,能抗百炼钢刀全力劈砍。它确实丑,确实重。”
“但它能让一个只训练了三天的农夫,在战场上活下来,然后把刀捅进那些穿着精美铠甲、自以为灵活的敌人们的肚子里。”
林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你!”
苏青儿语塞。
她自幼习武,走的是飘逸灵动的路子,讲究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在她看来,最好的防御就是闪避,是进攻。
这种依靠堆砌厚度来硬抗伤害的理念,简直是对武道的亵渎!
“强词夺理!”
苏青儿俏脸生寒,手中红缨枪猛地一震。
枪杆嗡鸣,如同一条苏醒的赤龙。
“既然你把这铁疙瘩吹得这么神,那你敢不敢穿上它,接我一枪?”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龟壳硬,还是本姑娘的枪快!”
“你想打?我陪你!”
林玄还没说话,一旁的慕紫凝冷着脸走了上来。
“苏姑娘,这里是工坊,不是你的练武场。”
慕紫凝挡在林玄身前,声音清冷,“林玄还要统筹全局,没工夫陪一个小丫头过家家。你要是想耍威风,回你的学宫去。”
“过家家?”
这三个字彻底点燃了苏青儿的火药桶。
她是缥缈学宫的天之骄女!
是百年难遇的武道天才!
竟然被一个乡野村夫和一个哪里来的野女人如此轻视?
“好!好得很!”
苏青儿怒极反笑,满头青丝无风自动。
“都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都觉得我只是个花架子?”
她猛地调转枪头,并没有刺向林玄,而是对准了百步开外的一座峭壁。
“看好了!”
苏青儿一声娇喝,浑身气血如汞浆般轰鸣。
一道肉眼可见的赤色气流顺着她的手臂缠绕上枪身,原本银白的枪尖瞬间变得通红,仿佛刚刚从炉火中淬炼而出。
“破!”
她右臂肌肉骤然紧绷,脊椎如大龙翻身,将全身力量汇聚一点,猛地掷出长枪!
轰——!
红缨枪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赤红的流光,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下一瞬。
百步之外的峭壁上,炸开一团石粉。
整杆长枪,连同枪尾的红缨,竟硬生生没入坚硬的花岗岩山体之中,只留下一个漆黑的深洞,周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碎石滚落,烟尘弥漫。
全场死寂。
就连那些不懂武功的流民,也被这一枪的威力吓得噤若寒蝉。
这要是扎在人身上,怕是连渣都不剩了!
慕紫凝瞳孔骤缩,脸色微变。
“罡气外放,入石三分……”
身为镇北侯府曾经的小姐,她眼界自然没的说,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奥妙。
“半步武师?!”
慕紫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十八岁的半步武师!
只要踏出那临门一脚,就能真气化液,步入真正的武师境界,成为足以开宗立派的一方强者!
这苏青儿的天赋,竟然恐怖如斯?
苏青儿保持着投掷的姿势,缓缓收回手,傲然看向林玄。
“现在的我,付得起出场费了吗?”
她下巴微扬,像一只骄傲的凤凰。
林玄看着远处峭壁上的深洞,原本淡漠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
他在武者六重巅峰卡了太久了。
自从杀了黑风寨大当家后,这黑山县内,能让他全力出手的对手寥寥无几。
普通的武者九重,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强壮一点的蚂蚁。
但眼前这个女人不一样。
半步武师!
“有点意思。”
“今晚我要盯着高炉出铁,没空陪你玩。”
“明天一早,校场见。”
苏青儿接住金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本以为林玄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接下了!
“好!明天就明天!”苏青儿冷哼一声,翻身下马。
……
夜深。
秦德炎带着母亲和苏青儿去了村里临时腾出来的客房。
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暖和。
林玄的屋内,烛火摇曳。
慕紫凝正在给林玄整理明日要穿的劲装,动作轻柔,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怕我输?”林玄看着她的侧脸,笑着问道。
“不是。”
慕紫凝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神色复杂,“我是怕……你赢不了,也输不起。”
“那苏青儿虽然骄纵,但实力是实打实的。她是缥缈学宫内门预备弟子,所学的功法武技都是顶尖。”
“而且……”慕紫凝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秦德炎说了,她这次回学宫就要冲击武师境。一旦成了武师,哪怕是在郡城,也是各方势力争抢的对象。将来甚至有望宗师……”
说到“宗师”二字,慕紫凝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宗师意味着什么。
那是凡人与超凡的分界线。
父亲修了一辈子,也不过才刚刚突破宗师而已。
这苏青儿的潜力,十分恐怖!
她不害怕其他女人。
不管是苏家姐妹、还是西门韵、柳飘飘,都不过是底层普通人。
慕紫凝自诩出身,和这些女人不一样。
也不会觉得这些女人对自己形成什么威胁。
但是……
苏青儿不同。
她天赋绝佳,还拥有能与林玄并肩作战的武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慕紫凝的心中升起。
“宗师又如何?”
一只温暖的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林玄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平稳而有力。
“在我这里,不管她是宗师还是天仙,都得排队。”
“至于你。”
林玄抬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双略带慌乱的美眸,“你是我的大管家。以后我的地盘越大,你的位置就越稳。哪怕我成了天下第一,你也得帮我管着钱袋子。”
“没钱,天下第一也得饿死。”
慕紫凝噗嗤一声笑了,眼角的阴霾散去大半。
“贫嘴。”
她轻轻锤了一下林玄的胸口,随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不过,我也不能总让你护着。”
“明天起……我也要重新练起来了。”
“不过今晚……你只能陪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