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闲一行在京城西城一处清幽之地,租下了一座名为“竹心斋”的三进院落,作为备考和会客的大本营。
京城居,大不易。
但以林闲如今富可敌国的身家,自然不在话下。
院落内翠竹掩映曲径通幽,书房宽敞明亮藏书颇丰。
他一面闭门谢客,将前世今生的学识融会贯通。另一面则通过影刹的情报网和“元启”庞大的商业网络,密切关注京城的各方动向,尤其是春闱的相关消息。
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房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林闲正凝神静气,在书案前揣摩一篇前朝名臣关于漕运改革的万言奏疏。笔尖在稿纸上勾画批注,若有所思。
忽然,烛影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影刹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房中。
她躬身呈上一枚用特殊火漆封存的蜡丸,声音低沉禀告:“先生!西北凉州来的密信,应是苏大家亲笔所传,言明十万火急。”
林闲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
他放下笔,接过那枚尚带一丝凉意的蜡丸,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外壳,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薄如蝉翼的绢帛。
展开一看,上面用清秀中带着风骨的蝇头小楷写满了字迹,正是苏元的手笔!
信的前半部分,是诉说凉州别后的思念与牵挂,言辞含蓄却情深意切,令林闲心头一暖。
但后半部分笔锋一转,内容却让林闲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苏元在信中写道:
“……妾身于凉州‘雅集别院’,借琴艺交流之名,广结人脉。日前偶从一位酩酊大醉的东宫旧僚口中,探得一则关乎今科春闱成败的紧要消息!经多方核实,基本确凿:今科会试主考官已由陛下钦定,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吴明远吴大人。吴大人清正刚直学问渊博,素有‘铁面学官’之称,当能秉公取士此乃一喜。”
“然副考官二人,经太子与赵王两方角力,已然确定。一为太子少傅门生、现任礼部右侍郎张文远张大人;另一则为赵王殿下全力举荐之翰林院侍读学士、帝师周文景周老先生(即前番在河阳府曾为闲君解围之大儒)!”
“乍看之下,吴大人与周老先生或可制衡张侍郎。然张文远乃太子心腹,深耕礼部多年权势不小,尤擅在规章细节行文格式上做文章,恐于阅卷环节暗中掣肘,吹毛求疵。此局看似二对一,实则暗流汹涌凶险异常!闲君于策论答卷中,尤需拿捏分寸,既要展露锋芒才华,亦需暂避政治锋芒,免授人以柄……”
信中最后,苏元还忧心忡忡地提及,太子似乎对林闲已忌惮至极。
除了在考官人选上布局,可能在阅卷誊录乃至考场秩序等环节还会另有动作,提醒林闲万事小心切莫大意。
读完密信,林闲缓缓将薄绢凑近烛火,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将其吞噬,化为缕缕青烟。
他眉头微蹙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陷入沉思。
苏元的情报极为重要,不仅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测,更揭示了春闱背后更深层的政治博弈。
脑海中,迅速对三位考官进行着分析:
吴明远(主考):正直刚毅,与自己有江宁“格物论道”的香火情分,赏识自己的才学见识,是确保公平的关键人物,利好。
周文景(副考):赵王系大儒,河阳府有解围之恩,理念相近(重经世致用),于公于私都应支持自己,又一利好。
张文远(副考):太子铁杆,必然千方百计阻挠自己高中,尤其是名次,是最大的障碍和变数。
表面看是二对一,但……林闲嘴角泛起一丝洞察的冷笑:吴明远身份超然,以其性格,未必会明显偏袒,更多是确保程序公平;而张文远身为礼部实权侍郎,若存心在细节(如避讳、格式、甚至墨迹)上刁难,确实麻烦;周文景虽会支持,但能否在具体争议上压过张文远,尚是未知数。这确实是一个微妙而凶险的平衡局。
沉思良久,林闲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危机之中,他看到的更是天大的机遇!
“妙啊!”
他竟轻赞出声,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太子与赵王将擂台摆到了考官席上,反倒是将这场文战,摆在了明处。吴公与周老在侧,那张文远即便想肆意妄为,也必投鼠忌器!”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元启”暗纹宣纸,取出一支狼毫小楷,略一沉吟,便挥毫泼墨。字迹沉稳有力,力透纸背,透露出强大的自信与安抚之力:
“元儿卿卿如鉴:
信已悉,情意拳拳,洞察入微,闲心甚慰,京中一切安好,万勿挂念。
考官之局,已了然于胸。此局看似凶险,实则大妙!吴公乃正直长者,与闲有旧,必能持正,此乃定海神针;周老学养深厚,理念相通,堪称知己,当能慧眼识珠;至于那张文远……跳梁小丑,徒增笑耳,恰可作我文章之试金石!
春闱取士,终究凭的是真才实学。经义策论,字字见功,章章显志。任他诡计多端,我自以堂堂正正之师、煌煌经典之论、灼灼真知之光破之!魑魅魍魉,岂能挡皓月当空?
元儿在西北,亦需珍重。凉州虽远,乃英雄用武之地,布局丝路,沟通西域,未来大有可为。待我金榜题名、琼林赴宴时,便是你我重逢、共谱新篇之期。
安心,静候佳音。一切尽在掌握。
闲 手书”
写罢他吹干墨迹,用同样隐秘的方式封好,交给侍立一旁的影刹嘱咐道:“用最快最稳妥的途径,送至凉州苏大家手中。另,让我们在京里的人,这段时间盯紧张文远及其心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春闱前后的动向。”
“是!先生!”
影刹凛然领命,身影一闪而逝。
“是!先生!” 影刹凛然领命,身影一闪,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书房角落的阴影之中,执行命令去了。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闻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处理完这些杂事,即便是林闲也感到疲惫。
他轻轻向后,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椅背上,闭上双眼,抬手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就在这时。
一道纤细的黑影,从书架旁的阴影中,如同月光流淌般悄然滑出,竟是去而复返的影刹!
她脚步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脸上惯常的冰冷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夹杂着担忧心疼,以及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涩。
她悄无声息走到林闲身后,犹豫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后她伸出那双常年握剑、修长有力的玉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试探按上林闲的太阳穴。
影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僵硬,但很快,便凭借着对身体穴位的了解变得恰到好处。
指尖带着一丝温润的内力,不轻不重地揉按着,试图驱散那份疲惫。
林闲似乎察觉到了,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但并未睁眼也未拒绝。
只是原本微蹙的眉头在她的指尖下,缓缓舒展开来。他似乎很享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宁静与舒适。
而此刻影刹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影刹内心独白】
“我……我在做什么?!竟如此逾矩……若是被先生察觉厌弃……”
“可是……看到先生如此劳累……我……我只想……”
“他的手好凉……不,是我的手太烫了……这太阳穴的穴位,应是这个力度……先生他……会觉得头舒服吗?”
“影刹!你清醒一点!你是利刃!怎能生出这等……这等不该有的心思!”
“但是……就这样片刻……就片刻就好……让我和先生在一起…苏元都能为先生分忧,我也能…”
按摩间影刹的葱指,能清晰感受到林闲皮肤下温和的脉搏,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君子之风男士香薰味。
这种感觉,比潜伏在梁上三日三夜更让她紧张,比面对数十名高手围攻更让她心跳失序。
就在这时,林闲似无意识向后靠了靠,头部更贴近了她的掌心,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一下似星火落入滚油!
影刹浑身一僵,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耳根,手指像被烫到一样,几乎要缩回来!但她强行克制住了,只是按摩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其实以林闲的敏锐,又如何察觉不到身后之人的小动作?
他虽闭着眼,嘴角却向上弯起,带着些许了然和……温和的弧度。
他没有点破,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的静谧时刻。或许在他心中,影刹早已不仅仅是护卫,而是可以托付背后的特殊存在……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林闲才仿佛从浅憩中醒来一般,轻轻动了动肩膀。
影刹如同受惊的小鹿,立刻收回了手,垂首退后一步,重新变回那个冷峻的影卫,只是脸上未褪的红霞,出卖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时候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林闲并未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温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寻常。
“是……先生。”
影刹低声应道,声音比平时软糯了三分。
她最后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林闲挺拔的背影,身影一晃狼狈融入黑暗。
书房内,烛火依旧。
林闲缓缓睁开眼,望着跳动的火焰,突然轻笑摇了摇头。
窗外,月华如水,夜色正浓。
而这一室短暂的旖旎与暗涌,则成了这个紧张夜晚中,一抹淡淡的温柔。
目送影刹狼狈逃走,林闲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京城夜晚清冷的空气。望着远处皇城方向隐约的灯火,他胸中豪情涌动!他庆幸自己当初在江宁与吴明远结下了善缘,此乃关键的一步棋。至于太子系的刁难,他并未过分担忧。绝对的才华,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护身符和最强的武器!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庄严肃穆的考场之上,当自己的经义文章,尤其是那篇融汇古今、切中时弊的策论,展现在吴明远和周文景面前时,将会引起怎样的震动!即便张文远想鸡蛋里挑骨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会自取其辱!
“太子啊太子,” 林闲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怜悯和傲然,“你处处设卡,步步紧逼,却不知这反而磨砺了我的心志,锤炼了我的文章,让我更清楚该如何下笔,如何一击必中!你的恐惧与打压,正是我林闲价值与潜力的最好证明!这场春闱,我不仅要考中,还要独占鳌头,考得堂堂正正,考得让你和你的人,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此刻的他,精神状态已然调整至巅峰!
不再是那个需要处处借力、谨慎周旋的商人解元,而是一名积蓄了全部力量,即将踏入最终考场,要用手中之笔,胸中之墨,证明自己,实现抱负,并狠狠回击所有敌人的士林勇士!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对侍立门外的管家朗声道:“传话下去,明日开始,竹心斋谢绝一切访客,包括赵王、汉王府上之人。我要闭关三日,精研经义,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老爷!” 林福激动地应道,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老爷金榜题名的辉煌时刻!
林闲重新坐回书案前,摊开典籍,神情专注,嘴角噙着一丝必胜的笑意。
“来吧,春闱!我林闲,已准备就绪!”
京城之夜,暗流依旧。
但竹心斋内,已是剑气冲霄,只待考场亮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