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王德发这尊瘟神送走,这乱石砬子的夜总算是清净了。但李山河没睡,罗四海也没睡。
鹿舍那边,那台新买的大锅炉已经在坑位里安了家。
那黑黝黝的炉体像个蹲着的大蛤蟆,张着大嘴等着吃煤。周围那一圈错综复杂的管道,就像是人身上的血管,此时已经全部连接完毕,每一个接口都被罗四海用他那鱼鳞焊的手艺给封得死死的,哪怕是用放大镜照,也找不出个沙眼来。
“咋样罗叔?能点火不?”李山河披着件军大衣,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照着那个压力表。
罗四海手里拿着个大扳手,正在紧最后几颗螺丝。
他那一身工装早就湿透了,脸上全是黑灰,只露出一口白牙。
“必须能!水压刚才我都试过了,打了八个压,保压俩钟头一点没掉。这要是漏气,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罗四海从炉膛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二河,也就是你舍得下血本。这管道用的都是好料,再加上那台进口的循环泵,这套系统要是烧起来,别说这几间鹿舍,就是把那河水烧开了都能洗澡!”
“那就点火!”
随着李山河一声令下,彪子早就准备好的一大锹引火柴塞进了炉膛。
火柴一划,那干透的松明子遇火即着,呼呼啦啦地烧了起来。
紧接着,一铲子一铲子的块煤被送进去,黑烟顺着那根高耸的烟囱直冲夜空,很快就变淡,那是炉温上来了,燃烧充分了。
循环泵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像是心脏在跳动。
热水顺着那些埋在地下的无缝钢管,开始在整个鹿舍的水泥地下流淌。
大伙都在这等着呢。李卫东、马龙、还有几个值夜班的长工,都把手贴在鹿舍的水泥地上,跟摸媳妇手似的,小心翼翼的。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马龙突然叫唤了一声:“热了!热了!我有感觉了!”
李卫东也赶紧把脸贴到地上,那老脸瞬间笑开了花:“哎呀妈呀,真热乎了!这地皮子不冰了,温吞吞的,就像是刚烙好的大饼!”
这股子热气,不是那种火烤的燥热,而是从脚底板往上钻的温润。
这水泥地面,变成了巨大的散热器,把整个鹿舍烘得暖洋洋的。
那些原本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鹿群,这会儿也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先是有几只大胆的试探着趴在地上,发现不凉之后,竟然舒服地伸长了脖子,打起了呼噜。不一会儿,满屋子的鹿都趴下了,那画面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这玩意真好使啊!”李卫东感叹着,“以前咱们人住的屋子还没这条件呢。这鹿是享了福了。”
“这就叫科技养殖。”李山河把手电筒关了,看着那满屋子的安逸,
“温度恒定在十五度到十八度,这鹿就不掉膘。不仅不掉膘,那公鹿的内分泌也旺盛,这大冬天的要是能让它们长出二茬茸,那就全是钱。”
罗四海坐在锅炉边上,抽着烟,一脸的得意:“二河,这活儿我干得咋样?”
“漂亮!”李山河竖起大拇指,“罗叔,尾款明儿一早彪子就给你送过去。另外,这锅炉还得您多费心,我想请您当咱这的技术顾问,一个月给您开五十块钱,不用天天来,隔三差五来看看这管路就行。”
“五十?”罗四海眼睛一亮。他在修车铺累死累活也就挣个辛苦钱,这顾问当得轻巧啊!
“成!这事儿叔接了!”
就在大伙沉浸在暖气试运行成功的喜悦中时,电话铃突然在这个深夜里又刺耳地响了起来。
这时候来电话,准没好事。
李山河几步冲进办公室,一把抓起话筒。
“二哥!出事了!”
电话那头是三驴子,声音急促,哪怕隔着几百里地都能听出他那股子慌张劲儿,“大毛那边的海关突然封关了!咱们那批刚运过去的二锅头被卡在口岸了!安德烈那个王八犊子说最近上面查得严,之前的路子有点走不通了,那帮老毛子现在不要酒了,他们要钢材!要建材!要能盖房子的东西!”
李山河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
这年头做边境贸易就是这样,政策一天三变。
老毛子那边物资匮乏,但需求也在变。酒喝多了也得盖房子过冬。
“卡了多少货?”
“整整三车皮!那可是咱的流动资金啊!这要是砸手里,嗨!”三驴子都快哭出来了。
“别慌!”李山河沉声道,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他们要建材?钢材?那是咱们这边的紧俏货,不好弄。但要是能盖房子的东西……”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窗外那堆还没用完的红砖和水泥上,还有罗四海焊接剩下的那些废钢管。
“三驴子,你告诉安德烈,钢材没有,但我有比钢材更好的东西。咱们这边的预制板红砖还有玻璃!特别是玻璃!我看天气预报说西伯利亚马上要有寒流,他们那边的窗户要是没玻璃,得冻死多少人?”
“玻璃?”三驴子愣了一下,“那玩意易碎啊,不好运。”
“只要包装好了,就能运!你现在就去联系哈尔滨那边的平板玻璃厂,有多少库存我都要!另外,告诉安德烈,这批货我给他送到那个还没通车的那个废弃矿线那边,让他找人接!咱们走私线!”
这不仅是一次危机,更是一次赌博。
如果能把这批建材运过去,那利润比二锅头还要高上几倍。
挂了电话,李山河回头看着屋里的众人。
“彪子,别睡了。明儿一早,咱们得往北边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