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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强盗

    小二嘻嘻笑着,托了一桶酒来,放下六只碗和六双筷子,又进去端菜。

    门口来了个挑担子卖茶的老者,留着长胡须。

    他语调倒是爽朗,笑容也肆意:

    “几位小兄弟,要不要喝点菊花茶啊?”

    谢清言晃了晃酒杯,向他笑道:“多谢,我……”

    “她不要我要!”

    祝英台连忙叫住他:

    “我和山伯都不喝酒,正好喝碗菊花茶去去火气。”

    马文才眼神微动,嘲讽道:

    “祝英台,你面前不是有壶茶水么?”

    “你管我?我就要喝菊花茶,你管得着吗?”

    “何况他在这么热的天挑茶叫卖,你们怎么忍心呢?”

    两人都是暴脾气,跟俩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眼看又要吵起来。

    众人再一次感到疲惫,绝望的闭了闭眼。

    谢清言按住马文才要拍桌子的手,道:

    “找五柳先生才是正经。”

    那蓝衣老者本来好整以暇的观赏着形貌出众的几人。

    听到这话,身形几不可察的顿了顿。

    谢清言看在眼里,又道:

    “其实我们要找五柳先生陶渊明,也用不着查户册。”

    “杭州那么多人,翻都要翻好久,搞不好他还是个脱漏人口,根本没登记在册,那才叫做无用功。”

    马文才寒声道:

    “什么意思?”

    “你不要我帮忙了?”

    岑元辰也听得不解:

    “这恐怕不行,不找户册,我们自己去找不是大海捞针吗?”

    谢清言执着酒杯,似笑非笑:

    “诸位,岂不闻白衣送酒的故事?”

    “听说五柳先生曾居江州,爱酒却不能常得,恰逢江州刺史王弘大人喜交天下名士,派白衣吏送酒而来。”

    “五柳先生大喜过望,立刻接过酒喝至大醉。”

    众人倒不知道这个故事,听得大为震惊。

    就连祝英台也有了几分服气,喜滋滋道:

    “那我们从他好酒这方面下手,岂不是比翻户册好得多。”

    蓝衣大叔听得好奇:

    “你们要找五柳先生?”

    祝英台点点头:“是啊,我们要找他去……”

    谢清言立马打断她,笑道:

    “我们想请五柳先生品酒,看他觉得哪种酒最上乘?”

    蓝衣大叔打量了一圈,目光又回到谢清言身上:

    “小兄弟生的好相貌,说话却不着四六。”

    “你们几人连白衣送酒的典故都要你现说,怎么会想到找他品酒呢?”

    谢清言毫无被揭穿的窘迫,仍旧不急不缓:

    “不错,我们不是为了找五柳先生品酒的,是找他论诗的。”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想问问他这诗写的如何?”

    蓝衣大叔听得神往,道:

    “后面呢?后面是什么?”

    谢清言轻轻笑道:

    “后面么,我这作诗的朋友说了,只能说给五柳先生听。”

    她目光中深意无限。

    蓝衣大叔却忽的放声大笑起来。

    尽显轻狂。

    马文才眼神一凛:

    “老头,你笑什么?”

    谢清言轻咳了两声。

    马文才深吸了口气:“老伯。”

    谢清言看他一眼。

    马文才咬了咬牙:“大叔。”

    蓝衣大叔悠悠笑着,这才肯回答他的问题:

    “我笑这世间根本没有五柳先生这个人。”

    “你们怎么可能找得到?”

    谢清言放下杯盏,认真道:

    “世界上没有,我眼前却有。”

    这话的意思太直白也太惊人,大家放下筷子,齐齐看向陶渊明。

    没想到会被这么直接的戳穿身份,陶渊明也大出意料:

    “我只是个卖茶的老东西罢了,什么五柳先生。”

    谢清言笑着又打量他一遍:

    “卖茶者走街串巷,为了方便,多穿短打,怎么会穿长衫,留髯须?”

    “不过,以五柳先生的性情,就算做卖茶的营生,也不会失了名士气度。”

    就算身在逆境,也要活的体面。

    最重要的是,寻常老者又怎么会听到酒和诗就眼中放光呢?

    言语可以骗人,微表情和肢体动作就很难咯。

    听完这顿分析,众人不疑有他。

    祝英台喜上眉梢:

    “原来您就是五柳先生,我们——”

    这话最终没能说完。

    因为陶渊明跑的很快,挑着担子就转出门去,脚步极快。

    众人对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般。

    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想:

    可不能让他跑了。

    马文才反应最快,蹭的站起来就要追出。

    身形又警觉的一转。

    空中突然多出两道残影,从他们面前掠过。

    一把拿上他们放在桌上的几个包袱,便要趁乱冲出去。

    向来做强盗也好,小偷也罢,都讲究一个快。

    速战速决才是王道。

    马文才却比他们更快,玄色衣角一闪,长弓已在手中。

    张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下一刻,却被祝英台扑过来拦住。

    祝英台死死按住他的手臂,挡在弓箭面前:

    “别杀人!”

    “让开!”

    情势瞬息万变,就这么一个迟滞,那两个贼人已经骑上准备好的马。

    马蹄哒哒,扬长而去。

    马文才没想到自己会眼睁睁看着贼人从眼前溜掉,整个人怒不可遏:

    “祝英台,你发什么疯?我们的盘缠全在里面!”

    祝英台被他的语气吓到,生气道:

    “你们几个不是有的是钱吗?”

    “反正杀人就是不对。”

    梁山伯也在一旁,面露不忍之色:

    “是啊,文才兄,上天有好生之德。”

    “刚刚文才兄那一箭瞄准要害,要是射中了,那两个人可就没命了。”

    祝英台犹自庆幸,摸出一个小小钱袋:

    “还好还好,山伯你的钱没有被偷。”

    山伯的钱来之不易,那可都是山伯他娘辛苦赚的。

    马文才气的冷笑两声,指节捏的咔咔作响。

    “你们再给我废话,我让你们先没命!”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店小二连跑带喘的过来:

    “客官,你们的饭菜还没给钱呢,总共需要二十文钱。”

    马文才扬起手中箭枝,声音讥诮:

    “你没看到我的钱被偷了吗?”

    店小二唯唯诺诺:

    “就是知道你们的钱没有了,所以我才着急的。”

    “你们几个,不会是来白吃白喝的吧?”

    “那我可要报官了。”

    谢清言走过来,正好听见这话,不免垂了垂眼。

    她按住马文才的手,却递过去一角刚找到的碎银子:

    “别报官了,这钱给你。”

    幸好有准备应急零钱的习惯。

    虽然钱是付了,却也没人还有兴致吃饭。

    离开店门,众人一路无话。

    马文才似是再也忍不住,闷声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少年眼里的盛气凌人和不耐烦从不遮掩,此时却尽数不见。

    只剩下那种,令人心折的忐忑。

    谢清言道:

    “又不是你故意放走的强盗,你自责什么?”

    “何况,我们的银钱也没有被盗走啊。”

    她轻轻一笑,在众人面前从广袖里取出一个荷包来,制作的颇为精巧,光是看都能看出来沉甸甸的。

    梁山伯奇道:

    “这是怎么回事?”

    谢清言将荷包里的金子按数还给众人,道:

    “咱们遍身锦衣,本就招眼,还把钱都放在一处,想想都觉得危险。”

    “我路上便将这些金子放在袖中,往包袱里塞了几块石头进去。”

    “不想这两位朋友果真上钩,不要命的抢了几块硬石头回去。”

    没想到她留了这手,简直是峰回路转,大家都欢呼起来。

    就连马文才也没忍住,唇角轻轻上扬。

    祝英台却有许多不解:

    “既然你知道,刚刚怎么不说出来呢?”

    “要不是我拦着,那两个人很有可能真的会死的。”

    如果他们真的抢了东西,也应该用律法惩罚他们,而不是马文才的私刑。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抢东西。

    不管怎样,她没办法赞同这种骗人的行为。

    谢清言一双桃花眼凝视她许久,终于笑了。

    “祝公子啊祝公子,你如此懵懂无知,以后岂不是随便就被人家骗?”

    祝英台听她这话,大是不解:

    “你什么意思?”

    谢清言笑着摇头道:

    “你没发觉那店小二有问题吗?”

    马文才将刚刚的场面回想一遍,神色顿时一沉。

    他是向来爱把人往坏处想的,因此一瞬间就想到了谢清言话中的意思。

    “这个店小二和那两个匪徒是一伙的。”

    谢清言抚掌道:

    “不错。”

    祝英台更觉奇异:

    “你们别诬赖好人了,这怎么可能?”

    谢清言道:

    “祝公子,你试想一想,那店小二看到有人抢劫不报官,却为了二十文钱嚷着要报官,这不奇怪吗?”

    祝英台冷冷一哼:

    “二十文钱对你来说或许很少,但他们每一文钱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

    “如果我们不付钱,他不就白辛苦了吗?”

    谢清言点头:

    “这就更奇怪了。咱们几人穿着打扮都不俗,玉带金冠,锦衣华服,随便摘颗扣子下来也不止二十文钱。”

    “当你知道一个人付得起钱的时候,反而不会急着问他要钱了。”

    就像亨利拿着百万英镑的钞票,旅馆就会为他预留最豪华的套房,服装店老板会为他免费定制礼服。

    哪怕这张钞票到最后也没真正使用过。

    岑元辰恍然大悟:

    “对啊,而且我们当时佩剑的佩剑,拿弓的拿弓,他要真是个老实的生意人,只会惜命。”

    “而不是为了二十文钱咄咄逼人,差点把马文才气的动真格了。”

    这个时代,世家寒门庶民之间的差距都快赶上种姓制度了。

    上位者掌握着对下位者生杀予夺的大权,两者的命根本不在一个重量。

    只有下怕上,何时有下怕上。

    除非他直接落草为寇,就不用遵守这种等级了。

    正所谓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自然不受约束。

    祝英台听两人轮番解释,确实是一点错也挑不出来。

    可是她总不愿把人往坏处想,仍然将信将疑。

    谢清言道:“不止如此。”

    “潮生,你觉得他们家的酒如何?”

    岑元辰不假思索:

    “酒很一般,烧喉咙,却很醉人。”

    谢清言又问道:“哥哥,你觉得他们家的菜怎么样?”

    马文才听了好几遍,仍然很喜欢这个称呼,喉结滚了滚,道:

    “油腻,难吃。”

    谢清言道:

    “是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正是绿林好汉的口味。”

    油可是很难得的,寻常人家攒下一锅油,整整一年都要用这锅油做菜。

    这家店用这么多油,价钱却不算高,做菜风格很突出,不讲究好不好吃,但是油水要足,酒要管够。

    “也许那里就是他们的据点。”

    “有客人来,便抢一通,打配合,没客人来,就自个儿在那吃酒吃肉。”

    祝英台听完这段话,终于再无他话,无限震惊的立在那里。

    谢清言不再看她,只是吊儿郎当的笑道:

    “看来该报官的是我们才对。”

    “顺着这家店查下去,必能有丰厚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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