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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0 章 并未等太久

    福州城,香烛铺后院。

    吴管事听完阿文带回的“女子折返、入住镇中客栈”的消息,手指间捻动的一串檀木念珠“啪嗒”一声,断了线。

    滚圆的珠子砸在青砖地上,声音清脆,在这过分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维持着端坐的姿态,脸上那层惯常的、带着精明算计的神情开始慢慢消失。

    阿文垂着头,大气不敢出,屋子里只剩下珠子在地上弹跳滚动后归于寂静的余音。

    “她……没上船?”吴管事的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就在渡口站了站,然后……回镇子住了?”

    “是,”阿文声音发紧,“盯梢的兄弟跟到客栈,亲眼见她进去,要了上房,点了饭菜。”

    住下了……

    吴管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个明明要去海边、箭已离弦般走到渡口的人,却在临门一脚时收步折返,安之若素地住下歇脚?

    这绝不合常理!除非……她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她要做什么?!

    这女子从不是什么待宰的肥羊?她是披着羊皮的猎手!

    秦池春那个蠢货递到她面前的不是鱼饵,而是拴在她自己脖子上的绞索,连带着把他们这一串都拖下了水!

    而他现在,就是那根暴露在外、瑟瑟发抖的藤蔓!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炸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牙齿都忍不住轻轻磕碰起来。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

    “阿文,”吴管事猛地站起身,“你立刻去!把我房里那只樟木箱腾空,只放最要紧的——现钱、总账暗册、各地信物、还有我枕头底下那几封密信!快!给你半刻钟!半刻钟后,我要看到箱子在这里!”

    阿文被他眼中骇人的光芒惊得一哆嗦:“管事,您这是要……”

    “走!”吴管事低吼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跳起,“这地方不能待了!那女人是冲着我们这条线来的!”

    他胸膛起伏,强迫自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住狂跳的心。

    “我要回去,回总堂。此事……此事已非我能处置。只有总堂的力量,或许……或许能挡住她。” 这话半是真实的打算,半是绝望中的自我欺骗。

    总堂确实深不可测,但他更清楚,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引来了如此凶悍难测的敌人,折损了这么多人手,逃回去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可留下必死无疑,回去尚有一线生机,哪怕那生机是荆棘丛中的一条细缝,他也必须钻过去!

    阿文没再多问一句,连忙冲了出去。

    吴管事则快步走进内室,挪开靠墙的多宝阁,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暗门。

    他闪身进去,在狭窄黑暗的夹层里摸索着,取出一个扁平的油布包裹,以及一块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

    他将令牌贴身藏进最里层,油布包塞入怀中。又迅速换上一套深灰近黑的粗布短打,外面罩了件半旧不起眼的靛蓝外衫,脚上换了双软底布鞋。

    最后,他将散落在地上的檀木珠子胡乱踢到角落,从桌下暗格里摸出一把带着皮鞘的短刃,插在腰间。

    做完这一切,不过须臾。阿文已经提着那个不大的樟木箱回来了,“管事,按您吩咐,都妥了。”

    吴管事接过箱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一条缝,借着昏暗的灯光飞快扫了一眼,黄白之色和熟悉的册页边角让他心下稍定。

    “好。”他合上箱子,看向阿文,眼神复杂,“你留下。天亮之后,若一切如常,铺子照开,生意照做。若有人来问……就说我旧疾突发,咳血不止,连夜出城寻访名医救命去了,归期……不定。”

    阿文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

    吴管事抬手止住他,“照我说的做。我若能活着回到总堂,自会为你请功,你的家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说完,他不再看阿文绝望的眼神,紧了紧肩上的箱子系带,快步走到后窗前。

    他侧耳倾听片刻,窗外只有深秋夜风的呜咽。他猛地推开窗扇,夜风灌入,吹得桌上油灯剧烈摇晃。

    他单手一撑窗台,轻盈地翻了出去,落地时屈膝缓冲,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随即便融入了墙根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条已知的大路或常走的秘密通道。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怀疑一切既定的路线都可能被发现。他凭借多年对福州城犄角旮旯的熟悉,专挑那些最不可能有人经过的路径。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每一道月光下的影子,都仿佛潜藏着杀机。

    他不断地回头,竖耳倾听,汗水早已湿透了好几层衣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做梦也想不到,从他像丧家之犬般翻出后窗的那一刻起,一道比夜色更淡、更虚无的身影,便如同他无法摆脱的梦魇,始终缀在他身后不足三丈的距离。

    白未晞确实没有在那间临江小镇的客栈里“安歇”。

    而就在那报信者离开镇子,身影没入官道黑暗不久,她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雾气,从客栈二楼那扇半掩的后窗飘然而出,轻轻落在后院潮湿的泥地上,连芭蕉叶上的露珠都未曾震落一颗。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盯梢者藏身的方向一眼,只是远远锁定那个返城报信者的气息,如同夜间无声滑翔的鸮鸟,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白未晞的速度看似不快,却总能与目标保持着恒定的、不会被察觉的距离。

    跟着那人回到福州城,看着他闪入香烛铺。

    白未晞没有靠近,只是在外围一处高高的、废弃的望楼残架上静静蛰伏下来。

    她并不确定吴管事一定会跑,但她给了他足够的压力,也留出了看似充裕的时间。

    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能让人做出最本能也最易预测的选择——逃离危险,逃向自认为安全的巢穴。

    还好,她并未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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