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之外,铁甲摩擦与整齐步履之声愈发清晰密集,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将这座宴会大殿笼罩其中。
殿内烛火似乎也随之不安地晃动,光影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跳跃。
王座之上,精图国主拓跋烈终于缓缓合上了手中那本厚厚的账本。
他合拢的动作很慢,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将那沉重的书页合起。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账本,直直射向姜尘。
那目光中再无之前的惊怒或强装的镇定,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洞穿的锐利,以及一丝竭力压抑的冰寒。
“这本东西……”
拓跋烈的嗓音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从何而来?”
姜尘仿佛没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依旧从容,甚至带着点讲述趣闻的口吻。
“说起来也是巧,我手下有两个不成器的兵卒,觉得在行伍里厮杀搏命,终究没什么大前程,便凑了点微薄本钱,扮作行商,跑到精图这边,想做点边境的小买卖,赚个安稳钱。”
他摊了摊手,语气略带惋惜。
“可惜啊,这俩人实在没什么经商的天分,眼光运气都差了些,没多久,本钱就赔了个干净,没办法,为了糊口,只好在精图本地寻了些活计谋生。”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账本。
“不过,这两人倒有个好习惯,每日里往来市井,接触各色人等,听到些他们觉得有趣或不寻常的谈话,见到些特别的人事,便会随手记下来,许是想着日后或许有用,或是单纯打发时间。”
姜尘迎上拓跋烈的目光,微微一笑。
“更巧的是,我此番前来,恰好遇上了这两人,他们认出旧主,便将这数年攒下的见闻录,献给了我,说是,或许能帮我更了解精图的风土人情。”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处心积虑,派遣细作潜入我精图,窥探机密!”
二王子拓跋宏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拍案而起,指着姜尘怒斥。
“编造此等拙劣故事,你到底是何居心?!真当我精图上下皆是蠢人不成?!”
姜尘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语气带着一丝戏谑的反问。
“细作?居心?那请问二王子,你当年远赴我大炎京城,一待数年,又是何居心啊?难道真是去学习我大炎的风土人情,诗词歌赋么?”
“我……我那是奉父王之命,前往学习……”
拓跋宏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
“够了!”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断喝,自王座传来,瞬间压下了拓跋宏的声音。
精图国主拓跋烈没有再理会儿子的争执,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殿下每一位大臣的面孔。
目光所及之处,有人下意识地低头避开,有人面色苍白,有人则强作镇定。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国王那沉缓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朕,现在只问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如寒冰般掠过几张明显开始不安的面孔。
“你们之中……有谁,是追随煌儿,参与此事的?”
此事二字,他说得模糊,却又重若千钧。
是追随拓跋煌今夜调兵?
是知晓金阁存在?
还是……参与了账本中记录的,那些更隐秘的勾当?
沉默。
令人难堪的,仿佛要将空气都冻结的漫长沉默。
殿外兵甲行进声似乎更近了些。
良久,才有一位须发花白,坐在前列的老臣颤巍巍地站起身,躬身行礼,声音带着谨慎的试探。
“老臣愚钝,不知陛下所指,究竟是何事?还请陛下明示。”
拓跋烈看着他,眼神深邃莫测,没有直接回答老臣的问题。
而是抛出了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加骇人的信息,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煌儿的金阁之内,前段时日,恰逢大炎北境与蛮族冲突将起,西境动荡未平之际,曾有一批人手,秘密前往大炎京城活动。”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一张张或震惊,或恍然,或恐惧的脸。
“此事,殿内诸公……都有谁,事先知晓?或者说,有谁……参与其中?”
“金阁?”
拓跋宏闻言,脸上的怒意瞬间被巨大的茫然取代,他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完全不明所以。
“什么金阁?父王,大哥他……什么金阁?”
“呵。”
一旁的姜尘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看向拓跋宏。
“怎么?你身为人家的亲弟弟,精图的二王子,竟然连自己兄长暗中经营多年的金阁都不知道?看来,你大哥对你这个弟弟,还真是……保护得紧啊。”
“你!”
拓跋宏又羞又恼,更多的是被蒙在鼓里的巨大冲击感。
他猛地转向父亲,急切地问道。
“父王!这金阁究竟是何物?大哥他……他私下里到底在做什么?!”
拓跋烈看着这个冲动却又单纯的次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疲惫与失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沉痛而简洁地解释道。
“你兄长,以精图王室与个人名义,网络招揽奇人异士,江湖高手,亡命之徒,为其效力,其据点,便称为金阁,而阁主……便是你今日所见,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位胡先生。”
“胡先生?那位老者?他是……金阁阁主?”
拓跋宏如遭雷击,彻底呆住。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从未想过其背后竟有如此秘密组织。
“我……我为何从未听大哥提起?也从未听父王……”
“好了!此事容后再与你分说!”
拓跋烈不耐地打断了他。
此刻,他无暇安抚次子的震惊与受伤。
他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刮刀,再次缓缓扫过殿内那些沉默的,低头的或眼神闪烁的群臣。
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冰冷,也更加具有针对性。
他在寻找,在分辨,在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