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此时当真是万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以茶水掩饰处境。
索性,道微真人再次开口。
“小和尚,你此行来得不巧,清汐那丫头如今正在后山帮清玄转修‘混元一炁’。你这次,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了因眉毛一挑,心中恍然。
那位清汐道子至今未曾露面,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同时,他心中也升起一丝好奇:为何那位清玄道子转修的要有清汐道子亲自帮忙?难道这“混元一炁”的转修,与她有何特殊关联?还是说……
他心念电转,正好顺势道:“既然两位道子闭关,晚辈也不好过多叨扰,便就此告辞了。”
说罢,他就要起身行礼,准备离开这尴尬之地。
“且慢。”
道微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见道微真人轻轻挥了挥宽大的袍袖,对青羽子、灵心以及谢寒衣道:“你们几个,先下去吧。我与这位小和尚,还有些话要说。”
青羽子和灵心闻言,脸上都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师伯(师祖)竟然要单独留下了因?
还要他们回避?
这……这是为何?
灵心更是忍不住偷偷抬眸,飞快地瞥了了因一眼,眼中满是困惑。
然而,药道人和谢寒衣的反应却与他们截然不同。
药道人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谢寒衣则是眸光一闪,看了看道微,又看了看有些茫然的了因,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地转身,第一个向厅外走去。
“青草。”道微又对药道人吩咐道:“去将取一副棋盘取来。今日天色尚早,老道忽然有些手痒,想与这位小友,对弈一局。”
对弈?
此言一出,不仅了因愣住了,连原本只是惊讶的青羽子和灵心,此刻也变成了震惊,齐齐看向了因。
了因自己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下棋?自己的棋艺在五地也算有些名头。
但道微真人这等人物,为何突然要与他下棋?
他隐隐感觉到,这盘突如其来的棋,恐怕没那么简单。
道微真人留他,也绝不仅仅是为了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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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棋盘已静静摆好,青羽子等人也已悄然退去。
“小友,请坐。不必拘谨。今日你我以棋会友,正好说些闲话。”
小友?
了因见道微真人已安然落座,只得暂且按下心头翻涌的思绪,依言坐下。
道微真人宽大的袖袍轻轻拂过棋盘边缘,并未如寻常棋手那般猜先,而是径自将盛着白子的棋盒拢至手边,微笑道:“小友远来是客,便执黑先行吧。”
了因略一沉吟,也不推让,执起一枚黑子。
棋子入手温润细腻,乃是上好的墨玉所制。
他并未急于落子,而是抬眼望向道微真人,静候对方先前那未尽之言。
道微真人也不催促,只徐徐捋了捋银白的长须,目光似笑非笑:
“老道听闻,小友昔日曾与那‘弈刀弈棋’的小子对弈过一局?”
了因自落座起,心中便已绷紧十二分的警惕。
此刻闻言,神色仍保持恭谨,答道:“确有此事。晚辈当时……侥幸胜了一着。”
道微真人应了一声,随即笑着望向了因道:“今日你我手谈,不妨也添些彩头。小友若赢了老道,老道便送你一场造化。”
造化二字,从一位上三境大能口中说出,重若千钧。
了因只觉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气血微微上涌,握着棋子的指尖都紧了几分。
但他立刻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反而谨慎问道:“那……若是晚辈输了呢?”
“若是输了,便帮老道办一件小事即可。”
小事?了因可不敢真当成小事。
能让道微真人开口,且以“造化”为对赌的“小事”,恐怕绝不简单。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再次谨慎开口询问:“不知是何事?晚辈力微,恐有负真人所托。”
道微真人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呵呵一笑。
“老道素来脾气不算好,偏偏有些碍眼的小虫子,老道自己又不便出手拍死。”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你若输了,便替老道……料理了那个玄獠圣子,可好?”
了因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不再言语,食指与中指夹着那枚墨玉黑子,悬于棋盘之上。
略一沉吟,“啪”一声清响,黑子稳稳落在右上星位。
这是最稳健的开局,亦表明了他谨慎应对的态度。
“真人,请。”了因声音平稳,已将所有杂念暂时压下,心神尽数凝聚于这方寸棋盘。
“好。”
道微真人笑意微深,一枚莹润白子落在了左下星位,与黑子遥遥相对。
十余手过后,棋盘上黑白交错,格局初定。
道微真人正关注着棋盘思考在哪落子时,突然开口问:“你可知,在老道眼中,如何看待佛门?”
了因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但对方却仍低头关注棋盘,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了因摇头说:“不知。”
道微真人轻叹一声,手中白子迟迟未落,缓缓道:“俗泥裹金身,香火燃贪痴。”
随即,他“啪”的一声落子,位置却并非寻常攻防要点,而是落在中腹一处看似空旷之地。
这一子落下,他抬眼与了因对视,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佛门清静地,在老道看来,藏污纳垢!”
这话说的很重。
重到了因下意识地回避目光,望向棋盘。
黑白棋子交错,方才那手中腹白子,看似闲棋,却隐隐有统摄四方之势。
了因看着棋盘,想的不是在哪落子,而是该如何回答,又或者,对方为何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种话?
难道……
了因心思电转,指间黑子温润依旧,掌心却渗出微汗。
他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真人之言,有些过于片面。佛门广大,难免龙蛇混杂,但高僧大德亦不在少数。若给佛门一些时间,定能拨乱反正。”
说罢,他落下一子,点在右下角,意在巩固实地,以稳为主。
道微真人低头看向棋盘,微微摇头,嘴角那丝笑意似有若无,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你这种年轻人,我见多了。”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细针般刺入耳中:“懂一点武功,读几卷经书,便以为可以窥见世间真相,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横行天下,改变一切。”
他伸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并未立刻落下,只在指间轻轻摩挲。
“你说拨乱反正,靠谁去拨?靠你?”
他顿了顿,白子终于落下,却不是进攻,反而是在了因刚才那手黑子旁边轻轻一“靠”,姿态柔和,却暗含缠斗之意。
了因闻言,微微一顿,随即从盒中取出一子。
“为何不能?丈夫生来胆气豪,壮志凌云抑九霄!”
话音落处,黑子“啪”地一声,点在了棋盘天元附近,与道微真人先前那手中腹白子遥遥相对,竟是不避不让。
“求人,不如求己!”
“求人不如求己?”
道微真人目光回到棋盘,再落一子。
“你以为你武功不错,机缘尚可,便有了些底气。可这江湖,这天下,水深得很。”
“一山还比一山高,武功再高,也只有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