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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秽土瘟瘴煅心骨

    药王谷已不复存在。昔日云雾缭绕、灵植遍地的仙境,如今只是一片被剧毒与死气浸透的焦黑废墟。焦木残骸扭曲地指向灰霾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血肉腐烂与药液酸败混合的甜腻恶臭,吸一口便觉肺腑灼痛。地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粘腻的灰烬,间或可见破碎的骨殖和凝固的暗红。死寂是这里的主调,唯有不时从废墟深处传来的、非人的窸窣低吼,以及风中裹挟的细微**,证明着此地尚有“生灵”残存。

    在这片人间地狱的中心偏东,一片相对开阔的焦土被强行清理出来,支起了寥寥几顶破烂的帐篷。此处,便是临时建立的伤患汇集点,绝望中微弱摇曳的生机烛火。

    夕青的身影是这片灰黑绝望中唯一一抹柔和的亮色。她的魂体淡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但那双眼中燃烧的信念之火却前所未有的炽亮。她跪在泥泞与血污之中,双手虚按在一名腹部被怪物利爪剖开、肠子都已发黑的伤员身上。纯粹而温润的青色光华自她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渗入那可怕的伤口。腐肉渐生,断脉续接,那致命的黑气在青芒逼迫下丝丝缕缕地蒸发。伤员痛苦的抽搐缓缓平息,陷入虽然虚弱却稳定的昏睡。

    “下一个。”夕青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魂体又黯淡了一分,但她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转向旁边担架上一名浑身长满脓疱、高烧呓语的村民。她的救治直接而有效,以自身本源魂力强行净化瘟疫,催发生机,代价是她自身的极度衰竭。她从不说谎,此刻的行动便是她信念最直接的宣言:尽己所能,救下所能救的每一个人。

    碧蘅在一旁“协助”。她看起来比夕青体面许多,虽然脸色苍白,衣襟上也沾满了污秽,但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她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泥炉前忙碌,捣药、煎煮,将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有些甚至还在微微搏动或散发着诡异荧光——投入罐中。

    “来,喝了这个,能镇痛祛毒,很快就好。”碧蘅将一碗墨绿色、冒着气泡、气味刺鼻的药汁递给一个断腿的汉子,脸上带着悲悯而令人信服的微笑。

    那汉子感激涕零,一口灌下。很快,他腿部的剧痛果然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皮肤开始泛起不正常的金属光泽,并且奇痒无比,忍不住嗷嗷叫着到处抓挠。

    “哎呀,看来是‘铁皮蕨’的药效强了些,不过无妨,这是在强化你的皮膜抵御残余瘟毒呢,痒过十二个时辰便好,绝对无害。”碧蘅面不改色地安慰,转身又从另一个药罐里舀出一勺猩红色的粘稠膏体,敷在另一个伤员溃烂的伤口上。

    “此乃‘血蟾衣’混合‘腐囊菌’提炼的生机胶,能速生肌骨,只是用了后会特别想吃生肉,也是正常现象,忍几日便消。”她柔声解释着,看着那伤员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同时眼睛开始泛起嗜血的赤红。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的弧度。这些罕见的“副作用”,正是她偷偷收集数据、验证新想法的绝佳机会。那些发生异变的血液、脱落的角质、甚至病人排泄出的奇异物质,都被她以“妥善处理医疗废物”为名,悄悄收集起来。她谎话连篇,每一句安慰背后都藏着冰冷的学术探究和一丝玩味的恶趣,但她给出的药,确实都在救命,至少,不会让人死。

    帐篷区域边缘,气氛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的杀意比瘟疫更刺骨。

    莫宁站在那里,如同一尊从九幽深处爬出的修罗。他的黑衣破碎,被干涸的血污和不明黏液染成硬痂。右臂无力地垂着,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左臂则漆黑如墨,皮肤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惨白裂痕,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器,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寒死气。

    他的面前,是十几具奇形怪状、仍在抽搐的“东西”。它们曾是药王谷的弟子或附近的村民,此刻却被残存的药力、瘟疫和邪气异化成了只知道杀戮与吞噬的怪物。有的浑身肿瘤破溃流出黄水,有的肢体异化成骨刃镰刀,有的则如同膨胀腐烂的肉块,伸出无数触须。

    “呃……吼……”一具身上还挂着药师袍碎片的人形怪物,嘶吼着扑来,它的嘴巴裂到了耳根,满口尖牙滴淌毒涎。

    莫宁动了。他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那怪物扑近的瞬间微微一偏,漆黑的左掌看似缓慢地按在了怪物的胸膛。

    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嗤”响。那怪物狂暴的动作瞬间僵住,胸膛以掌心落点为中心,血肉如同被泼了浓酸般急速腐蚀、碳化、湮灭,迅速扩大成一个通透的空洞。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那怪物便化作一团飞灰飘散。

    与此同时,莫宁左臂上的惨白裂痕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忍受某种极致的痛苦。

    更多的怪物涌来。莫宁的身影在它们之间穿梭,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最有效率的死亡。他的动作简洁、冰冷、精准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

    指掌如刀,点、按、拍、划。黄泉指力隔空点出,远处一个正欲喷吐毒液的肉瘤怪物瞬间僵直,生机断绝;冥狱守轻描淡写地格开挥来的骨刃,死气顺势侵蚀,将那异化肢体直接腐化成枯骨;诡异步法闪避着扑击,每一次移动都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并出现在最利于击杀的位置。

    他不再纯粹使用阴诏司的武学,时而夹杂着旌剑门正大堂皇的发力技巧,将一只怪物狠狠掼倒在地,随即又以苍龙军中最阴狠毒辣的锁喉擒拿,干脆利落地拧断另一个从背后偷袭的怪物的脖颈。

    杀戮成了唯一的语言。他清理着这片土地上的污秽,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每一击都消耗着他本已濒临枯竭的本源,左臂万毒蚀骨手的力量反噬如同亿万根毒针持续刺扎着他的灵魂,但他冰冷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动摇。他的意志如同万载玄冰,将所有痛苦隔绝在外,只专注于眼前的“清理”工作。这片废墟,需要被净化,以血与火的方式。

    偶尔,会有尚未完全异化、还残留一丝神智的幸存者,躲在断墙残垣后瑟瑟发抖,看到莫宁如同杀神般屠戮那些怪物的身影,非但不敢感激,反而恐惧得更深,仿佛看到了比那些怪物更可怕的存在。

    莫宁毫不在意。他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理解。他只需完成必须完成之事。

    时间在杀戮与救治中缓慢流淌。夕阳将沉,昏红的光线给这片死地更添几分惨烈与不祥。

    夕青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全凭一股意念支撑着没有消散。碧蘅面前的药罐越来越少,她收集的“样本”却越来越多,眼神愈发兴奋明亮。

    莫宁周围,怪物的尸体堆积又化灰,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只是左臂的裂痕愈发狰狞,呼吸间已带上了极其细微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终于,最后一只潜伏在深坑中的蛛形怪物被他一指点碎核心,爆成一滩腥臭的脓水。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区域。

    夕青力竭,魂体摇曳着几乎要跪倒,被碧蘅及时扶住。碧蘅自己也摇摇欲坠,却不忘将一个小巧的玉瓶偷偷塞入袖中,里面装着从那个金属皮肤汉子身上刮下的碎屑。

    莫宁站在原地,缓缓调息。漆黑左臂上的白光渐渐隐去,但那可怕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他望向西边那最后一丝即将湮灭的残阳,夕阳的血色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却点不亮丝毫暖意。

    废墟间,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万鬼哀嚎。

    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与绝望中,更深沉的阴影,仿佛正在地下蠕动,悄然滋生。某种比物理形态的怪物更令人不安的东西,似乎正借着这场浩劫,贪婪地吮吸着弥漫的死亡与痛苦。

    莫宁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感觉到了。不是通过声音,不是通过景象,而是通过周身弥漫的死气那极其细微的、被某种东西悄然吸纳的流动。

    真正的清理,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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