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菊香脚步一顿,心里再次暗骂一声晦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出门没看黄历?
刚打发走老的,小的又在这儿堵着?
她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加快脚步就想从他旁边绕过去。
“菊香。”
吴大松却像是专门等着她,听到脚步声就抬起了头,恰好挡在了她前面,声音有些干涩。
蔡菊香被迫停下,抬眼看他,眉眼是藏不住的不耐烦。
“让开。”
吴大松没动,只是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
昏黄的光线下,蔡菊香穿着一件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领口挺括,下身是一条笔直的藏蓝色涤纶裤子,脚上是擦得干干净净的黑色布鞋。
虽然因为长途奔波,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也有些疲惫。
但这一身打扮,越发衬得她身姿窈窕,气质干练。
尤其她皮肤似乎又白净了不少,眉宇间少了些郁气,多了种在京市见过世面后的沉稳大气。
他喉结动了动,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和关心。
“你……从京市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在那边……学习得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蔡菊香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这一家子,老的刚骂完她下不出蛋活该被休,小的又跑来假惺惺地关心她学习顺不顺利?
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蔡菊香离了他们吴家就活不下去,还需要他们来施舍这点廉价的问候?
蔡菊香懒得跟他废话,更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碴子。
“吴大松同志,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麻烦你让开,我要回厂了。”
她特意强调了“同志”两个字,划清界限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吴大松被她这毫不留情的冷淡刺得脸色一僵,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失落更重了。
他非但没让开,反而往前逼近了半步,昏暗中,能看清他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某种不甘。
“菊香……”
吴大松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却又因为习惯性的生硬而显得别扭。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吗?”
蔡菊香被他这纠缠不清的样子彻底惹恼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吴大松,你有完没完?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让开!”
吴大松看着她眼底的嫌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像被什么重物狠狠锤击。
他狠吸了口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里猛地亮了一下,映出他紧抿的唇和眼底的阴郁。
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他才闷闷道:“祝红梅……怀孕了。”
蔡菊香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怎么的?吴大松同志,你今天专门在这儿堵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让我恭喜你马上要有儿子了?”
她顿了顿,语气轻飘飘道:“行啊,那我恭喜你,吴家终于有后了。恭喜完了,现在能让开了吗?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看着她这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像一盆冰水,吴大松心底最后那点隐秘的期盼彻底被浇灭。
原本他以为她最起码会有一点点在意?
毕竟他们再怎么说也曾经是夫妻。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看他的眼神,跟看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这股清晰的认知,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不甘和烦躁。
吴大松像是被激怒了,又像是急于证明什么,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愤懑。
“我一点也不开心!”
蔡菊香这次是真的觉得吴大松有病了。
她转过身,双手抱胸,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语气满是不可思议。
“吴大松,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你开不开心,跟我有半毛钱关系?那是你老婆,你孩子,你们家的喜事!你跑来跟你前妻诉苦,说你当爹了不开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大松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
可这些时日憋在心底的烦闷无人能说,哪怕知道她会鄙夷自己,哪怕知道她会嘲笑自己,吴大松还是忍不住倾诉道:
“他们都在笑话我!”
他声音就像是困兽一般,嘶哑又痛苦。
“团里,家属院,所有人!表面上恭喜我,背地里都在戳我的脊梁骨!说我吴大松是乌龟王八,替别人养野种!说我活该!”
这下,蔡菊香总算知道他在发什么疯了。
他是怀疑祝红梅肚子里的种不是他的?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笑他活该,还是笑自己,都离婚了还要被前夫当成诉苦的对象?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傻乎乎的蔡菊香?
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始终以他为天?
显然,吴大松就是这样觉得的。
“你知道吗,菊香……以前,以前我要是心里不痛快,回家还能有口热乎饭,还能……还能有个安静地方待着。你虽然话不多,但……但你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二婚的不幸。
蔡菊香只觉得荒诞极了。
“吴大松,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在我这里获得安慰?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吴大松语塞。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可这世上除了她,他似乎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倾诉了。
可蔡菊香不仅没有半点同情,甚至内心毫无波澜。
“你选了祝红梅,选了你们吴家的香火,现在发现是烂泥是绿帽,就跑来找前妻诉苦?怀念我给你做的饭?啧!可惜那个任你们揉搓的蔡菊香,早就死透了。”
“你现在的笑话,是你自己眼瞎选的。跟我没关系。”她不再看他,“让开。以后路上遇见,就当不认识。”
说完,她撞开他僵硬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大松僵在原地,看着那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黄昏小道的尽头。
他慢慢蹲下,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却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