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轴转动的声音,在这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肃马军特制的宽大马车。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地毯。
角落里燃着安神的沉香。
车厢内的气氛,期待欣喜之余,却还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林雨柔手中的丝帕已浸上汗水,身子有些僵硬。
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巍峨城墙。
那些守城士兵身披铁甲,肃穆如林。
林雨柔小口小口地吐着气。
皇帝这个词。
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太宏大。
自古帝皇多薄情。
皇帝都是自称孤家寡人的。
万一陈木嫌弃自己了怎么办?
就算他不嫌弃,自己什么都不懂,进了宫给他丢脸了怎么办?
林雨柔出身商贾之家,打小日子过得还算优渥。
但士农工商。
商人的地位并不高。
小时候,一个官府衙役来了家里,她的父亲都要以礼相待,生怕得罪了。
而现在……
她的夫君陈木,已经成为这天底下地位最高的人……
怎能不紧张?
坐在对面的聂红娘,察觉到林雨柔的情绪。
聂红娘摸出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口。
“怕什么?他是皇帝,那也是咱们的男人。”聂红娘哼笑了一声,“难道换了身龙袍,他就不认咱们了不成?”
“正是如此,大家不必担心。”
李若薇正拿着一把象牙梳,轻轻梳理着身旁少女的长发。
那是虞灵安。
曾经这京城里最受宠爱的九公主,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缩在李若薇的怀里,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挣扎与不安。
“若薇……”虞灵安声音颤抖,“我……我还是不进去了吧?我想回肃马城……”
“胡说什么。”李若薇手上动作不停,“都到家门口了,说什么傻话。”
“我毕竟姓虞。”
虞灵安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那虞子期是我三哥,如今他在江南立了伪朝,自称皇帝,要带兵打回来……我是前朝公主,又是伪帝的亲妹妹。我的身份太敏感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若薇:
“姐姐你这一路上教我看的那些史书,我都看进去了。”
“陈木以武登基,根基本就不稳,新朝虽立,但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我若在他身边,只会给他惹来无尽的非议和麻烦……”
“那些御史言官,肯定会死死盯着我,说不定会以我为借口,来攻讦他。”
“他又该如何自处?”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雨柔和聂红娘也都停下了动作,看着虞灵安。
确实,这一路上李若薇给她们分析过局势。
陈木这个皇位是杀出来的。
想要坐稳,还要面临无数明枪暗箭。
角落里,白瞬抱着剑,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了一般。
但她的两只耳朵却微微竖起,认真听着李若薇等人的对话。
说起身份……
她白瞬的身份,也登不得台面。
李若薇放下梳子,双手捧起虞灵安的脸。
“灵安,你记住了。”
李若薇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他是陈木。”
他是陈木!
简简单单四个字。
却仿佛有一种力量。
车厢内众女精神都是一振。
是啊。
陈木的性格,她们再了解不过。
把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
若是当了皇帝就把她们忘了,那他就不是陈木了。
“那些所谓的非议、麻烦、甚至反对的声音,确实会有,而且会很多。”
李若薇继续说道,“但那又如何?这一路走来,反对他的人还少吗?想杀他的人还少吗?北莽军神赢无双都死了,区区几句闲言碎语,难道还能比铁浮屠的马蹄更硬?”
“只要他站在那里,这天下的规矩,就是他说了算。”
“把腰挺直了。”李若薇帮虞灵安整理好鬓角的一缕乱发,“你是他陈木看上的女人,这便是你最大的底气。别说你前朝公主,我还曾是烟尘女子呢,但我相信,陈木绝不会有一丝一毫改变。”
李若薇这话说得极其笃定。
虞灵安怔怔地看着李若薇,眼中的慌乱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重新燃起的希望与坚定。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到了!”
聂红娘挑开帘子的一角。
……
拱辰门外。
黑压压的肃马军分列两旁,旌旗蔽日,甲胄鲜明。
王谨此时正满头大汗地跟在陈木身后,手里捧着一件明黄色的披风,小跑着劝道:
“陛下,陛下您慢点!这不合礼制啊!按照规矩,您应该在太和殿,或者是后宫正门等着,哪有九五之尊亲自跑到城门口来接人的道理……”
他虽然知道陈木极其看重这几名女子。
但如今毕竟身份不同。
皇帝亲自出城迎接妃子,被史官记下来,怕是要被诟病“重色轻仪”。
但陈木就像没听见一样,大步往前。
来到城门下。
周围数百名肃马军亲卫齐刷刷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声整齐划一,震耳欲聋。
“恭迎陛下!!”
这声浪如同海啸,瞬间让车厢内的众女心头一颤。
车帘缓缓掀开。
第一个探出身子的,是林雨柔。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罗裙,发髻微乱,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当她看到那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军队,以及站在最前方被无数目光簇拥着的挺拔身影时,脚下一软,差点踩空。
“啊……”
预想中的摔倒并没有发生。
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肢,紧接着,那熟悉的气息便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怎么,见到我还紧张?”
陈木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雨柔抬起头,正好撞进那双深邃温柔的眼眸里。
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没有帝王的冷漠。
依旧是那个在肃马城中,会笑着逗她,也会为了她杀穿敌阵的男人。
“陈……陛下……”
林雨柔眼眶一红,这一路上的思念、担忧、紧张,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叫什么陛下,还是叫我陈木就好,或者军爷也行,随你们喜欢。”
陈木笑着,又看向从车厢下来的其他人。
终于又见面了。
而这时,虞灵安等人也终于确定。
果然如李若薇所说。
陈木,还是那个陈木。
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