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塘,法租界边缘,军统津塘站。
陆桥山被安排在后院东厢。
房间不大,但设备齐全,甚至有最新式的抽水马桶。
吴敬中或许是调查过他。
房间里特意备了一整套最高档的咖啡器具,蒸汽加压的,虹吸式的,一应俱全。
陆桥山对此很满意但也有顾虑。
吴敬中可是郑介民可是同班同学,而自己的靠山又是郑介民,夹在俩人中间,好好拿捏尺度啊。
他没有急着去电讯科点卯。
他花了整整两天,顶着“熟悉环境”的名义,把站内上上下下走了个遍。
他脸上总是挂着那副谦逊的笑,见人就递烟,尽管自己从不抽。
站内的权力脉络很快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吴敬中是绝对的核心,几个科长都是他的旧部。
对自己这个重庆空降来的情报处长,人人面上客气,眼神里却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至于底层的外勤特务,他们更关心饷钱和任务,只知道站里来了两个惹不起的“官”。
陆桥山真正上心的,是通讯记录和那些解了密的旧档案。
他动用自己的权限调阅,很快发现“龙顾问”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
但所有相关内容,要么被墨水涂得一团漆黑,要么就指向一个代号——“堡垒”。
具体的行动细节、物资的最终去向、甚至与日伪高层的接触记录,全部消失无踪。
吴敬中将关于龙二的一切,都死死攥在自己手心,打造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桶。
“这水,深的能淹死人。”
陆桥山摘下金丝眼镜,用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镜片之后,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
“吴敬中握着连接龙二的唯一通道,这是他的禁脔,谁碰谁死。”
“想从他碗里分肉,甚至掀他的桌子,就必须先搞清楚,这根管子里到底输送了什么,又最终通向了谁的嘴里。”
他决定两路并进。
明面上,他以“加强战时通讯安全”为由,大刀阔斧地改革电讯科的值班监听流程。
监听目标不再局限于日伪军台。
他将城内几个背景复杂的商业电台,以及城外数个特殊的频段,都纳入了监听范围。
他断定,无论是龙二的生意伙伴,还是吴敬中口中的“红票”,都在利用这些民用渠道传递消息。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
暗地里,他开始绘制一幅只存在于自己脑中的地图。
一幅津塘的权力与利益之图。
他动用了自己在重庆总部布下的人情,名义是“了解地方情况”,实则是向郑介民副局长的其他眼线,打听关于“津塘龙二”的一切。
反馈回来的信息碎片,让他眼皮直跳。
此人与美军过从甚密,在孔家的风波里是通天的关键人物,富可敌国。
“必须见他一面。”
陆桥山心里有了决断。
“但不能通过吴敬中。得自己找一条路。”
他的视线越过军统站的高墙,投向了津塘地面上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
比如,在“万花楼”黑市里赚了些钱,却又被龙二和媚仙抽走大头的二道贩子。
又比如,码头“联合货运公司”里,那些被李迅死死压住,一肚子怨气的老帮派头目。
陆桥山开始挑人“喝茶”。
他不提龙二,只说奉命“调查经济犯罪”、“防止敌特渗透”。
言语间,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津塘“某些垄断势力”的“担忧”,以及对“新朋友”的“扶持之意”。
军统情报处长。
这个身份,对那些在夹缝里求生的人来说,既是催命的阎王,也可能是改换门庭的菩萨。
……
与此同时,城西。
马奎的住处,像是直接从军营里搬来的,连地缝都扫得干干净净。
他抵达的第二天,就一头扎进了行动队的驻地。
副队长向怀胜,一个面相憨厚的老江湖,对他的到来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和一百二十分的戒备。
他照着吴敬中的吩咐,把人员、装备、监视目标、巡逻路线,像背书一样汇报了一遍。
马奎听得火大。
“老向,我可不是吃屎的孩子,别跟我念这些废纸!”
他直接打断对方。
“说重点!队里现在最扎手的案子是什么?有没有红票大鱼的线索?或者,哪个汉奸地头蛇不长眼,欠收拾了?”
向怀胜一脸为难:“马队长,吴站长的意思是‘稳定’压倒一切。日本人还没滚蛋,对红票和地头蛇,没有铁证和上峰命令,我们不能乱动,怕破坏大局。”
“大局?老子就是大局!”
马奎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日本人还能撑几天?现在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等着红票把津塘变成他们的天下?等着那些地头蛇把本该是我们的油水全吞了?”
他根本不理会向怀胜的劝阻,直接抢过近期的所有监视记录和线人报告。
很快,他眼中的猎物浮现了。
城北贫民区,疑似有红票的地下交通站。
码头区,几个青帮余孽,表面归顺了“联合货运”,私下里动作不断。
还有,城外侦测到的可疑电台信号,极可能与红票的武装有关。
马奎的血,热了起来。
机会!
这都是天大的机会!
吴敬中和陆桥山那帮人,就喜欢在办公室里勾心斗角,真正的功劳,还得靠枪杆子一枪一弹地挣回来!
他没去请示吴敬中。
他知道那个老狐狸肯定会用一百个理由拦着他。
他私下里挑了几个对现状不满、眼神里透着野心的年轻队员。
“跟着我干,亏不了你们!”
他把那几个可疑地点指给他们看。
“给我盯死!只要抓到一个活的红票,或者端掉一个窝点,就是头功!”
马奎的声音里充满了煽动性。
“到时候,我看看站里谁还敢说我们行动队是吃闲饭的!”
他自以为行动隐秘。
却不知津塘这张看不见的大网,任何一根蛛丝的颤动,都会立刻传导到蛛网的中心。
“军统新来的那个愣头青,在到处乱拱。”
马奎的行动虽快,但风声更快。
关于“军统新来的行动队长在私下查案”的消息,正通过不同的渠道,悄然传向了某些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