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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怒放的梅花

    夜里,常善德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妻子在他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早已习惯了他的晚归和失眠。他却睁着眼睛,望着挂着幔帐的床顶,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是穷苦人家出身,娘去得早,是当木匠的爹,靠着粗糙的双手和沉默的爱,省吃俭用供他读完了私塾,直至自己考中秀才,家中情况才稍缓。

    他知道自己有天分,更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所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继续拼命读书,不敢有丝毫懈怠。

    爹没什么文化,不会讲大道理,只知道埋头干活,攒钱给他交束脩,买笔墨,生怕他因为家贫在人前抬不起头,甚至早早地、几乎是倾其所有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娶了现在这个贤惠却也跟着他吃了不少苦的妻子。

    他至今记得,自己进京参加会试那年,第一次见识到京城的繁华。

    宽阔的街道,巍峨的府邸,那些穿着绫罗绸缎、前呼后拥的官老爷和世家公子……

    那一刻,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中,一定要让爹,让妻子,让未来的孩子,也能过上那样体面的生活,再也不受人白眼。

    后来他考中了,虽然未中一甲,但也算是鲤鱼跃了龙门。

    他记得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晚,二月了,后海的冰还没化尽,可他却在一处背风的墙角,看到了一株怒放的梅花,红得灼眼。

    他当时觉得,那就像他自己的写照,寒门出身,但只要努力,总能挣出一片天地。

    从那以后,他更加不敢松懈,在翰林院这座清水衙门里,兢兢业业,抢着干最累最繁琐的活,就为了上官一句“勤勉”的评价,盼着有朝一日能外放个实缺,或者……

    哪怕能在京城贷下一套小宅子,把爹从老家接来,让女儿能在更好的环境里长大,将来能说一门好亲事,不必像她娘一样,跟着自己受苦。

    京城居,大不易。婚丧嫁娶,哪一样不看门第?

    他常善德没什么根基,想要站稳脚跟,让家人真正成为“京城人”,除了拼命,还能靠什么?

    贷-款买房,几乎是像他这样背景的官员唯一的指望了。

    他算计着每一文俸禄,节省着家里的用度,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首付”。

    可今晚,女儿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把他浇醒了。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女儿在学馆里说的这句话,此刻在他听来,竟像是对他整个人生的讽刺。

    他这块“朽木”,这堵“粪土之墙”,拼命地想雕琢粉饰,想为家人撑起一片光鲜的门面,却忽略了门面里最需要呵护的人。

    他给的,真的是家人想要的吗?他努力的方向,真的对吗?

    他想起女儿小时候,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最喜欢骑在他脖子上,“驾驾”地喊着,满院子疯跑。

    他会用刨花或是木雕给她做小玩具,她会举着玩具,笑得像花儿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看他眼神里,多了畏惧,少了亲昵?

    是从他一次次晚归?还是从他因为疲惫和压力,对她越来越没有耐心开始?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大得惊动了一旁的妻子。

    “怎么了?善德?是不是衙门还有公文要看?”妻子睡眼惺忪地问着,就要起身给他点灯。

    “没……没事,你睡吧。”常善德按住妻子,自己摸索着下了床。

    他走到墙角那个旧书架旁,从最底层摸出一个布满灰尘的小木箱。

    箱子很旧了,边角都被磨得光滑,那是他小时候,爹给他装小木工工具用的。

    他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箱子,里面寥寥几件刻刀、小锯子,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锈迹。

    他拿起一把最小的刻刀,指尖拂过冰凉的刀身,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当年手把手教他时,那粗糙温暖的触感。

    他有多久没碰过这些了?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妻子见他对着个旧箱子发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翻身睡去了。

    常善德就着从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摩挲着那些熟悉的工具,心里乱麻一团。

    工作的迷茫,生活的重压,女儿的眼泪,未来的不确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一夜,常善德房里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次日一早,常善德已去上值,常笑盈起床后,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窗边,准备开窗透气,却猛地发现窗台上,静静地立着一只木雕的小鸟。

    那小鸟栩栩如生,形态憨掬,羽毛纹理清晰,鸟喙微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出清脆的鸣叫。

    最奇特的是,小鸟被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翅膀末端还点缀着几点朱红,乍一看,竟像极了在寒风中怒放的一枝梅花。

    ————

    王家小院这边,王明远也已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饭,就见狗娃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地蹭到了他跟前,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食盒。

    “三叔……”狗娃声音瓮瓮的,眼睛也有些肿。

    “我、我想好了,我今儿就去学馆,跟周夫子认错,也、也跟常同窗道个歉。”

    他举起食盒,“这是我起早做的几样点心,当是赔礼。”

    王明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火气也消了大半,但面上依旧严肃:“真想通了?不是敷衍我?”

    “真想通了!”狗娃急忙抬头,黑红的脸上满是急切。

    “三叔,我错了!我不该在学堂闹事,不该顶撞同窗,更不该……不该惹你生气。你说得对,我长大了,得明事理,不能一辈子就围着灶台转。我……我往后一定好好读书,就算考不上功名,也绝不给老王家、不给三叔你丢人!”

    见他眼神恳切,不似作伪,王明远神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想去,就把腰杆挺直了去,诚心诚意道个歉。至于读书,三叔不逼你头悬梁锥刺股,但既坐在学堂里,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可能做到?”

    “能!一定能!”狗娃用力点头,像是生怕王明远反悔。

    和狗娃说完,王明远又简单用了些粥点,便乘着石柱驾的马车前往翰林院。

    到了文渊阁偏殿,却见常修撰常善德已然端坐在他的书案前了,正对着一卷文书凝神细看。

    令王明远略感意外的是,今日的常修撰,虽然眼下依旧带着倦色,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灼和紧绷感,似乎淡去了不少,整个人的气息都平和了许多。

    见到王明远进来,他甚至主动抬起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王大人,早。”

    “常大人,早。”

    王明远也拱手回礼,心下诧异,一夜之间,这位同僚似乎有些不同了。

    今日依旧是整理、勘校那些浩如烟海的水利档案。

    随着翻阅的卷宗越来越多,前朝与本朝诸多大型水利工程的记载一一呈现眼前,王明远对兴修水利所需耗费的巨量人力、物力、财力有了愈发清晰和震撼的认识。

    动辄征发民夫数万乃至数十万,耗时数年,银钱耗费更是天文数字。而许多工程,却因材料所限或工艺不足,往往在几年、十几年的洪水冲击下便溃败损毁,良田化为泽国,百姓流离失所,周而复始,堪称国之痼疾。

    王明远放下手中一份记载着某段黄河堤坝反复决口、反复修筑的文书,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盘旋了数日,此刻愈发清晰起来,若是能有类似前世水泥那般便捷、坚固、耐久的建筑材料呢?一切是不是会完全不同?

    这个想法并非空穴来风。

    他前世身为土木狗,对水泥的基本配方和煅烧工艺可谓刻骨铭心,各种考试中考过不下几次。

    石灰石、黏土、石膏……这些原料并非稀罕物。

    更重要的是,他此前曾特意了解过,如今大雍朝因为开海早,瓷器、琉璃外销兴盛,相关窑炉技术发展迅速,高温煅烧的条件完全具备,不像某些穿越小说里设定的古代那样缺乏工业基础。

    若能试制成功……王明远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不仅仅是水利工程,筑城、修路、盖房……几乎方方面面都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工程效率将极大提升,成本有望大幅降低,而且工程质量和使用寿命更非当下的三合土、砖石结构可比。

    若能借此朝廷欲大兴水利之机,将此物献上,于国于民,都是莫大的功德,于他自身,亦是立足朝堂、施展抱负的一个绝佳契机。

    不过……王明远迅速冷静下来。

    这一切都还只是基于理论的想法,具体配方比例、煅烧温度、工艺流程都需要反复试验验证。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徒惹人笑。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得寻个机会做些小规模的尝试……

    【最近节奏有点慢,今日四更!】

    (常善德这个人物想了很久,希望大家也能和他一样多珍惜眼前人)

    (关于发明,作者也是土木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水泥。还有什么利国利民的发明创造大家可以提提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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