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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大结局4

    第三章 雷声里的丈母娘

    五月二十四日。雨,从晌午就开始下。不是四月底那种砸人的暴雨,是连绵的、冰冷的、带着一股子阴魂不散劲头的霪雨。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镇渊把破桑塔纳停在研究所后门那条僻静的小巷里,熄了火。雨刮器徒劳地在沾满泥点的前挡风玻璃上划动着,留下两道短暂清晰又迅速被雨水模糊的弧线。车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他身上散不去的、淡淡的尿臊气——前列腺的压迫越来越重,排尿愈发困难,总有那么几滴不受控制地渗出,浸在内裤上,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湿黏感。

    他盯着研究所那扇不起眼的后门,像一头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浑浊的眼珠里沉淀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等。从下午一点等到现在,快四个小时了。他没吃午饭,小腹的沉坠感混合着饥饿,在冰冷的车厢里发酵成一种钝刀割肉般的折磨。

    带她去看病。这个念头像一颗毒瘤,在他被拒绝、被投诉、被前列腺剧痛反复碾轧过的心底生根发芽,汲取着他仅剩的理智作为养分,越长越大,盘踞了整个脑海。那个退休的老中医,姓吴,脾气古怪但真有本事,住在城北的棚户区深处。陈镇渊年轻时帮吴老头修过漏电的屋子,算是有点香火情。他固执地相信,只要能把苏晚晴弄上车,带到吴老头面前,她那透支得快要枯竭的身子骨,就有救。至于她愿不愿意?这个选项,被他强行屏蔽了。他等不了了。再等下去,他怕她像仓库里那些蒙尘的旧设备,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彻底报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子里除了单调的雨声,死寂一片。就在陈镇渊的耐心快要被小腹的绞痛和膀胱的鼓胀感彻底磨穿时,那扇灰绿色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晚晴走了出来。

    她没打伞,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帽子也没戴上。枯黄的短发被雨水迅速打湿,一绺绺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几乎是跑着冲进了雨幕里,径直朝着巷口公交站的方向。

    陈镇渊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回来了?这么早?而且…这状态?他顾不上多想,猛地拧动钥匙,发动机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桑塔纳像一匹脱缰的老马,蹿了出去,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车子一个急刹,横在了刚跑到巷口的苏晚晴面前。

    “苏工!”陈镇渊猛地按下车窗,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打湿了他的半边脸和肩膀。他顾不上这些,眼睛死死盯着车外被雨水淋透、显得更加单薄脆弱的女人,“上车!我…我带你去看病!”

    苏晚晴被突然出现的车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半步,差点滑倒。她抬起头,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她用力眨了眨,看清了车里的人。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脸上,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惊愕、厌烦和深深恐惧的表情占据。她的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用一种看疯子、看垃圾的眼神,死死瞪着陈镇渊。

    “我认识个老中医!特别厉害!专门治你这种亏虚的!”陈镇渊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嘶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上车!就耽误你一会儿!真的!我保证…”

    苏晚晴猛地摇头,动作大得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她不再看他,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蜷缩起来的小兽,绕过车头,继续朝着公交站的方向疾走。雨水在她身后拖出一道湿冷的痕迹。

    “苏晚晴!”陈镇渊急了,推开车门就要下去。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从下腹炸开,疼得他眼前一黑,动作僵在原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该死的!

    就在这时,苏晚晴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她停在公交站斑驳的雨棚下,没有回头,只是从湿透的卫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雨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她快速地点了几下,然后将手机贴到耳边。

    隔着冰冷的雨幕,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陈镇渊听不见她说什么。但他能看到她侧脸的轮廓,紧绷着,嘴唇快速地翕动。然后,她抬起了另一只手,指向了他停着的桑塔纳,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在打电话。打给谁?答案不言而喻。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被彻底无视、被当成瘟疫避之不及的巨大羞耻,如同这连绵的阴雨,瞬间浸透了陈镇渊的骨髓。他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泥塑,僵在打开的车门边,眼睁睁看着苏晚晴挂了电话,头也不回地冲上了一辆刚刚进站的公交车。

    车门关闭,公交车喷出一股浑浊的尾气,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帘深处。

    车里,只剩下单调的雨刮器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喘息。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坐回驾驶座,关上车门。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带来一阵寒颤。小腹的绞痛和膀胱的鼓胀感,因为刚才那一下剧烈的动作,此刻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前列腺区域像塞进了一块不断膨胀的、带着尖刺的石头,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放射痛。咽喉深处那股熟悉的肿胀感也卷土重来,堵得他呼吸不畅,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陈镇渊看都没看。他知道是谁。后勤主管?还是那个一脸严肃的院长?不重要了。

    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阵无力的咳嗽。破旧的桑塔纳在冰冷的雨水中缓缓滑行,像个无家可归的幽灵。去哪?他不知道。只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失败和耻辱。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的鼓点。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晕染开,破碎而迷离。

    陈镇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城郊结合部破败的街道上兜着圈子。前列腺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阵猛似一阵。他感觉自己像一截被掏空、又被强行塞满滚烫烙铁的朽木,从内里开始灼烧、溃烂。冷汗混合着雨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服。视线开始模糊,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到极限了…

    喉咙里的肿胀已经压迫到了气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哨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泵出的血液带着灼痛感冲刷着脆弱的血管。前列腺的胀痛更是达到了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他必须立刻释放!无论是身体里那股毁灭般的压力,还是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对温暖和抚慰的疯狂渴求!

    去找谁?前妻?那个同样刻薄、同样对他弃如敝履、只在他需要发泄时才勉强容忍他靠近的女人?

    一个阴暗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出:去找她!现在就去!那个大个子帅哥?去他妈的!老子现在就要!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而我就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淋透,被无视,被痛苦折磨致死?

    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破坏欲和扭曲的快感,瞬间点燃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不行!

    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嘶喊。那是师父行雷散人那带着雷音轰鸣的告诫,是《心经》里那句模糊的“色即是空”,更是…一丝残存的、对那个在雨中被淋得瑟瑟发抖身影的不忍。

    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失控般甩了个尾,堪堪停在路边,差点撞上电线杆。

    陈镇渊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他看到了…或者说,“感应”到了。

    就在刚才那个疯狂的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极其突兀、极其不祥的“感应”,如同冰冷的电流,刺入他混乱的识海——遥远的东北方向,某个小城,一辆失控的汽车,狠狠撞上了一棵老树!剧烈的碰撞感,金属扭曲的刺耳声,还有…一声压抑的、属于中年男人的闷哼和随之而来的、骨头断裂的脆响!

    通化!她爸!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陈镇渊所有的邪念。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车窗外瓢泼的雨幕,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雨帘,看到几百公里外那血腥的一幕。

    是巧合?还是…因为他这该死的纠缠?因为他这如同跗骨之蛆、甩不脱的执念和诅咒?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他身体里所有的痛苦。前列腺的胀痛,咽喉的肿胀,心脏的狂跳…所有的一切,在这巨大的、未知的因果恐惧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驾驶座上。车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艰难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车外哗哗的、永不停歇的雨声。

    去找前妻?偷偷庆祝?庆祝这个可能因他而起的“准老丈人”的车祸?

    他陈镇渊再烂,也烂不到这种地步。

    雨,下了一夜。

    陈镇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那个冰冷工棚的。记忆是破碎的,只有身体里那无休止的、如同潮汐般反复冲刷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第二天,五月二十五日。雨依旧没停,只是小了些,变成了冰冷的、连绵不绝的雨丝。

    研究所里气氛有些压抑。陈镇渊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拎着工具袋,脚步虚浮地走在空荡的走廊里。他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前列腺的剧痛经过一夜的煎熬,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生了根,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钻心的钝痛,牵扯着整个下腹和腰背。每一次迈步,都感觉那块“烧红的石头”在身体里滚动摩擦。咽喉的肿胀也丝毫没有消退,呼吸带着浓重的痰音。

    他是被临时派来修三号楼四楼东侧走廊那排坏掉的声控灯,顺便给几间办公室漏风的旧窗户安上纱窗。任务简单,但他感觉自己像扛着一座山在走。

    刚踏上四楼的楼梯口,一阵滚雷由远及近,闷闷地滚过天际。陈镇渊脚步一顿,扶着冰冷的墙壁,闭了闭眼。雷声…师父…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尽头一扇窗户透进灰蒙蒙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旧楼特有的潮湿霉味和消毒水气息。他刚把工具袋放下,准备从里面拿螺丝刀。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庞大、极其威严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锤,悍然撞破雨幕,蛮横地灌入他的脑海!那意念并非人声,而是由无数滚动的雷霆共振而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宰天罚般的意志:

    “陈镇渊!吾乃行雷座下,司掌此方雷律,尔可称吾‘老某’!天庭?哼,虚妄罢了!雷行九天,唯力是尊!念尔修行不易,特遣左右护法前来照看!莫要在此间抽了过去,污了雷部威名!”

    老某?司掌雷律?天庭是虚妄?

    陈镇渊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虽然雷没劈他),僵在原地。这意念宏大、冰冷,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师父行雷散人那苍老却隐含一丝温情的雷音截然不同!它更像…更像一种自然意志的显化?或者说,某种更高层次力量的代行者?

    没等他细想,走廊另一头,靠近楼梯间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女孩的说笑声。两个穿着研究所后勤保洁制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推着清洁车,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她们似乎没看到角落里的陈镇渊,自顾自地开始擦拭旁边的消防栓箱。

    但陈镇渊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护法?这两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保洁小妹?老某派她们来…看着他?怕他心脏病发猝死在这里?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成了什么?一个需要被监视、随时可能倒毙的废物?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怒火和悲凉。

    就在这时——

    走廊尽头,那扇通往西侧实验区的防火门,被推开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枯黄的短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宽松的米白色针织开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是苏晚晴。她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她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马克杯,大概是去茶水间续水。

    她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茶水间的方向走来。

    陈镇渊的心脏,在看到她身影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上一提!一股无法形容的、近乎窒息的悸动感瞬间席卷全身!

    咚!咚!咚!咚!

    心脏狂跳的力度前所未有!那不是普通的心跳加速,而是像一颗被装进了破旧蒸汽机里的铁球,被疯狂的气压推动着,以近乎自毁的频率和力量,狠狠撞击着他脆弱的胸腔!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全身骨骼和内脏的共振!他脚下的水泥地面仿佛都在随着这狂暴的心跳微微震颤!连旁边消防栓箱上的不锈钢面板,都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呃…”陈镇渊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冰冷的触感丝毫无法缓解体内那失控的、火山喷发般的躁动!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那擂鼓般的轰鸣和血液奔流的咆哮!

    他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她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微微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疲惫而空洞,带着熬夜后的迟钝,掠过扶着墙、脸色涨得通红、身体微微发抖的陈镇渊,没有停留,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又漠然地垂下眼帘,继续朝前走。

    就在苏晚晴的目光扫过他的瞬间,陈镇渊的识海里,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浓疲惫和一丝…决绝的女声,如同风中呓语般响起:

    “你…你要是真敢从这四楼跳下去…我就…我就跟你一辈子…”

    声音很轻,很飘忽,却像一道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陈镇渊狂跳的心脏!

    跳下去?跟她一辈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他!她以为他在干什么?用跳楼威胁她?还是…在她眼里,他陈镇渊已经疯癫绝望到要用这种方式来结束一切、或者…换取她一丝廉价的怜悯?

    屈辱!比刚才被“老某”派“护法”监视更甚百倍的屈辱!烧得他浑身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他扶着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就在这时,那两个原本在擦拭消防栓的保洁小妹,像是突然接到了无声的指令,动作极其自然地放下抹布,推着清洁车,快步迎了上去,恰好挡在了苏晚晴和陈镇渊之间。

    “苏工,接水啊?”其中一个圆脸的女孩笑着打招呼,声音清脆。

    苏晚晴似乎愣了一下,脚步顿住,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嗯…”

    “茶水间好像没水了,刚看到送水的师傅推着桶下去了,估计得等会儿。”另一个瘦高个的女孩接口道,语气自然。

    “哦…谢谢。”苏晚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她似乎也没力气多问,又看了一眼被两个女孩挡在身后的、扶着墙剧烈喘息的陈镇渊方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身,拿着空杯子,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西侧实验区的那扇防火门后。

    门,轻轻合拢。

    隔绝了两个世界。

    陈镇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身体里那狂躁的心跳和沸腾的血液,如同被瞬间抽空。一股冰冷的、绝对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他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工具袋“哐当”一声倒在旁边。

    那两个保洁小妹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着消防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陈镇渊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狂乱的心跳和冰冷的屈辱中,彻底碎掉了。他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像一滩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前列腺的剧痛,心脏的狂跳后的余悸,咽喉的肿胀,所有感官上的折磨,此刻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疲惫和绝望覆盖了。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那两个保洁小妹擦完了消防栓,推着清洁车,有说有笑地走向走廊另一头,消失在楼梯间。自始至终,没再看他一眼。

    老某的“护法”?任务完成了?确保他没在苏晚晴面前猝死?陈镇渊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漏气的风箱。

    他在地上瘫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冰冷的湿气透过工装裤,浸得他骨头缝都发寒。挣扎着爬起来,拎起工具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走向那排坏掉的声控灯。动作机械,眼神空洞。安纱窗?他早忘了。

    浑浑噩噩地挨到下班。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完没了。他没开车,那辆破桑塔纳昨天耗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研究所附近那家他常去的、门脸油腻的小饭馆。

    “老陈?今天这么蔫吧?”老板认识他,看他脸色不对。

    “素芹菜饺子。”陈镇渊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他只想吃点清淡的,压一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血腥气和前列腺火烧火燎的灼痛。

    饺子端上来,冒着热气。他夹起一个,机械地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吃了几个,实在咽不下去。那股熟悉的、从小腹深处蔓延开来的冰冷和滞涩感,越来越重。血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工装袖口外的手腕和小臂。皮肤下,那些原本青色的血管,此刻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接近墨黑的颜色!像一条条蜿蜒的毒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下,隐隐胀痛。

    糟了!昨天淋雨,加上情绪大起大落,前列腺的炎症彻底爆发,压迫到了下身的血管回流!

    陈镇渊放下筷子,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端起桌上那碟老陈醋,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酸涩刺鼻的液体滑过肿胀的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丝毫缓解不了下身的冰冷和胀痛。

    “再来一碗醋!”他哑着嗓子对老板喊。

    老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给他倒了一碗。陈镇渊再次灌了下去。两碗滚烫的醋下肚,胃里翻江倒海,火烧火燎,可下身那股沉坠冰冷的滞涩感,纹丝不动!反而因为醋的刺激,小腹的绞痛更剧烈了!

    他脸色灰败地结了账,几乎是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挪回了冰冷的工棚。

    躺在床上,身体像被无数冰冷的钢针攒刺,尤其是下身,沉坠冰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而内部又灼烧胀痛得如同要爆开!血管的墨黑色已经蔓延到了大腿根。他蜷缩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浸透了身下的褥子。又挣扎着爬起来,翻出家里带来的醋瓶子,对着瓶口,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小半瓶全灌了下去!

    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绝望。冰冷的绝望像这工棚外永不停歇的夜雨,彻底淹没了他。

    凌晨一点多。陈镇渊像一具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尸体,浑身湿冷,打着摆子,出现在前妻租住的那栋破旧筒子楼的楼道里。他扶着斑驳掉漆的墙壁,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前列腺的剧痛和下身血管的栓塞感,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抬起沉重如同灌铅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绿色铁门。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铁链滑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带着浓重不耐烦的中年女人的脸。是前妻李红霞。

    “大半夜的!你…”李红霞的抱怨在看到陈镇渊惨白如鬼、浑身湿透、佝偻着腰不住颤抖的模样时,戛然而止。她眉头紧紧皱起,厌恶地上下打量着他,“你又搞什么鬼?一身骚气!”

    “红…红霞…”陈镇渊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帮帮我…我…我受不了了…”

    李红霞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尿臊气和醋的酸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侧开了身,不耐烦地低声道:“进来!别死在我门口!”

    陈镇渊几乎是爬着进了那间狭窄、凌乱、弥漫着一股廉价脂粉和油烟味的小屋。

    后半夜发生了什么,陈镇渊的记忆是模糊而混乱的。只有一些破碎的、带着强烈生理痛苦的片段:李红霞嫌弃而粗暴的动作,像完成一件令人作呕的任务;他自己身体笨拙而无效的回应,如同生锈的机器;以及那始终如影随形、丝毫未曾缓解、反而变本加厉的前列腺剧痛和下身的冰冷胀痛…

    最终,在那张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旧弹簧床上,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全身!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滚油的大虾,四肢剧烈地抽搐、震颤!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意识像被一只巨手狠狠地从躯体里拽了出去,抛向无边的冰冷虚空…

    灵魂出窍!

    第四章 丈母娘的雨声问候

    黑暗。无边的、粘稠的、仿佛凝固的黑暗。

    陈镇渊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枯叶,在冰冷刺骨的虚空里无休止地翻滚、坠落。没有身体,没有重量,只有一种被彻底剥离、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巨大恐慌。灵魂出窍?师父行雷散人当年羽化登仙前,含糊提过一嘴的境界,说是修行到极高深处,神游物外,逍遥自在。

    可他这算什么?

    是被前列腺那团烂肉爆发的剧痛硬生生震出来的!是被前妻李红霞那嫌弃的眼神和动作逼出来的!是积攒了半辈子的憋屈、欲望、痛苦和那点可怜巴巴的执念,在身体这座破庙彻底崩塌时,炸出来的残渣!

    没有逍遥,只有无边无际的冷和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坠落感几乎要将他最后一点意识也碾碎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萤火,轻轻触碰了他飘散的意识边缘。

    那暖意很熟悉…带着一种清泠的、水乡的软糯感,却又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担忧?

    苏晚晴?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陈镇渊浑噩的意识。他猛地“睁眼”——如果灵魂碎片也能有眼睛的话——努力朝着那暖意的来源“看”去。

    没有视觉。只有感知。

    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黑暗虚空里,悬浮着一个极其黯淡、轮廓模糊的“光团”。那光团散发出微弱的光晕,边缘不断逸散出细碎的光点,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正是他曾在食堂感应到的那种灵魂虚弱的状态。但此刻,这光团的核心处,却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如同细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出,缠绕在他这片破碎的意识残骸上。

    那暖流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拉拽”的意念。

    紧接着,一个同样微弱、带着急切和嗔怪的女声,直接在他混乱的意识核心响起,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醒醒!喂!醒醒啊!别睡过去!”

    是苏晚晴的声音!是她!她的灵魂也出窍了?她在…试图唤醒他?在这片冰冷的灵魂虚空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陈镇渊残存的意识。是震惊?是荒谬?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暖意?她不是厌恶他、恐惧他、把他当瘟疫一样避之不及吗?为什么还要分出本就虚弱不堪的灵魂力,来拽他这把连自己都放弃了的烂骨头?

    “呸!” 一个更加清晰、带着浓浓嫌弃和恼怒的意念紧跟着冲入陈镇渊的识海,正是从那黯淡光团中发出,“让老娘陪你一辈子?想得美!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快给老娘滚回去!”

    这声“呸”和那嫌弃的意念,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陈镇渊心底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屈辱感再次翻涌上来。他这滩烂泥,连灵魂出窍了都惹人嫌!谁他妈要你陪一辈子了?老子稀罕?!

    就在他意识里翻滚着愤怒和自厌的浊浪时,那缠绕着他意识残骸的、属于苏晚晴的暖流,猛地一颤,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倏地缩了回去!

    紧接着,那个黯淡的、属于苏晚晴的灵魂光团,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被风吹熄的最后一粒火星,然后…猛地一沉!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朝着下方那片代表物质世界的、更加凝实沉重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消散!

    她回去了!灵魂归窍了!

    而陈镇渊那片破碎的意识,失去了那点暖流的牵引,如同被遗弃在太空的垃圾,再次被无边的冰冷和坠落感吞噬,朝着更深、更绝望的虚无沉沦下去…

    …

    刺眼的白光。

    眼皮沉重得像焊上了铅块。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整个头颅针扎般的剧痛。喉咙里火烧火燎,干得如同龟裂的河床。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腥臊恶臭,顽固地钻进鼻腔。

    陈镇渊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

    模糊的视野里,是工棚那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布满水渍和霉斑的天花板。身下是冰冷坚硬、散发着汗臭和尿臊味的铁架床。阳光透过脏污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扭曲的光斑。

    他…回来了?回到这具破败、散发着恶臭的躯壳里了?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涩地转动。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冰冷的雨夜,前妻李红霞嫌弃的眼神和动作,下身那场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无边的黑暗虚空,还有…苏晚晴那微弱嫌弃的“呸”和最后耗尽力气的拉扯…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身体内部,那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疼痛,如同永不熄灭的余烬,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灼热和麻木的信号。尤其是下身,那沉坠冰冷如同万年寒冰的感觉并未消失,前列腺区域像埋着一颗持续闷烧的火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

    他像一具被扔在垃圾堆里的破木偶,直挺挺地躺着,只有眼珠还能艰难地转动一下,看向床边地上。

    那里扔着一瓶开了盖、空空如也的醋瓶子。还有几板药——是昨天在社区诊所开的、最便宜的疏通血管的廉价药片。他记得自己昨天下午从研究所爬回来后,几乎是凭着本能,抠出几片药,混着凉水吞了下去,然后就像截烂木头一样倒在了床上。

    现在,药效似乎起了点作用?至少,手腕和小臂上那些墨黑色的、肿胀的血管,颜色似乎褪去了一些,变成了深紫色,胀痛感也减轻了些许,不再像要爆开。但代价是,一种更深的、来自脏腑深处的虚弱和麻痹感,弥漫全身。心脏跳得很慢,很沉,每一次搏动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他尝试着想动一下腿。

    仅仅是意念微动,一股强烈的震颤感瞬间从腰椎蔓延至脚尖!双腿如同通了高压电,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带动着整个铁架床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

    “呃…” 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呜咽。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汗衫。

    不能动。一动,这具破机器就要散架。

    陈镇渊绝望地闭上眼。只能躺着。像一具等待腐烂的尸体。时间在工棚的寂静和身体的剧痛中,粘稠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半天。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又下雨了。六月初的雨,带着点温吞的潮气。

    就在这死寂与疼痛交织的煎熬中,一股极其阴冷、带着强烈湿腐气息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陈镇渊昏沉的识海。这意念不同于师父的雷音,不同于老某的宏大威严,也不同于苏晚晴的清泠虚弱。它更粘稠,更怨怼,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不容置疑的母性威压。

    “陈…镇…渊…”

    一个陌生的、中年女性的声音,直接在陈镇渊的心神中响起,字字清晰,带着水汽的冰凉感。

    陈镇渊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珠里充满了惊骇!谁?!

    “我是苏晚晴的娘…” 那冰冷的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我闺女…她身子骨不行了…被你…也被她自己…折腾坏了…是那种…抻坏了的病…”

    妇科病!抻坏了?陈镇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想起了苏晚晴在食堂按着小腹痛苦的样子,想起了她枯黄的头发和手腕上那圈七彩的丝线…一股冰冷的愧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他。

    “你…你也受不了了吧?” 那声音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冰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妥协,“那…那我和她去说啊…那就分手吧…谁也别难为谁…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分手?放过?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镇渊的心上!一股混合着不甘、愤怒和被彻底否定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是凭着残存的本能,在识海里嘶吼着回应,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不!我不和她睡一觉受不了!”

    这句话冲口而出,带着积压了太久、几乎要将他焚毁的原始.欲.望和扭曲的占有欲。吼完,他自己都愣住了。灵魂仿佛被自己这句赤裸裸的、卑劣的嘶吼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羞耻得无地自容。

    识海中,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骤然放大了无数倍!哗啦啦!哗啦啦!不再是温吞的潮气,而是变成了冰冷的、带着怒意的冲刷!

    “不和她睡受不了啊…” 苏晚晴生母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多了一种近乎刻骨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的了然,“那她…她早晚和你睡呀…”

    “睡呀…”

    “睡呀…”

    那两个字,带着冰冷的回音,在陈镇渊混乱的识海里反复震荡,像淬了毒的针。

    就在这震荡达到顶点的刹那——

    轰!!!

    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纯粹由冰冷恶意和庞大水汽凝聚而成的意念冲击,如同无形的万吨海啸,裹挟着窗外骤然狂暴起来的雨声,悍然轰入了陈镇渊的识海!

    “呃啊啊啊——!”

    陈镇渊的身体在铁架床上猛地弓起!像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鱼!双眼瞬间翻白,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外一扯!

    咚!咚!咚!咚!

    心脏以一种完全失控的、狂野到近乎撕裂的频率疯狂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炸裂般的剧痛!血液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疯狂挤压,如同高压水枪般冲刷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血管!眼前彻底被一片猩红的血光覆盖!耳中充斥着血液奔流的咆哮和窗外那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如同亿万恶鬼哭嚎的狂暴雨声!

    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狂暴的心跳硬生生震碎!被这冰冷的恶意彻底碾灭!

    “妈!妈!你饶了他吧——!!!”

    一个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到破音的女声,如同穿透层层厚重的雨幕,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和哀求,猛地刺破了陈镇渊识海中那毁灭般的轰鸣!

    是苏晚晴!是她在现实世界里,对着狂暴的雨幕呼喊!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沸腾油锅里的最后一滴冷水,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应!

    陈镇渊识海中那冰冷狂暴的恶意冲击,在苏晚晴哀求声传来的瞬间,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猛地炸开!一股更尖锐、更冰冷的怨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他濒临崩溃的心脏核心!

    “噗——!”

    陈镇渊再也忍不住,身体剧烈痉挛,一口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猩红的血点溅射在冰冷的床沿和斑驳的水泥地上,触目惊心!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吹灭了大半。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那狂暴冰冷的恶意冲击,如同潮水般倏然退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识海和窗外依旧哗哗作响、却仿佛带上了某种…奇异韵律的雨声。

    苏晚晴生母那冰冷怨怼的意念也消失了。但陈镇渊残留的一丝意识,却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变化——那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不再仅仅是噪音。它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被灌注了某种冰冷的意志。

    它开始…“说话”。

    不是人言。是雨滴敲打在不同物体上发出的、被刻意组合排列的声响。

    啪嗒(敲在工棚的彩钢瓦顶)… 淅沥(落在窗沿的积水)… 哗啦(冲刷着泥泞的地面)… 咚!(一颗大水滴砸在窗外的破铁桶上)…

    这些声音,以一种奇异的、带着冰冷审视意味的节奏和韵律,组合成了一种无声的“问候”,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陈镇渊残存的意识,伴随着每一次虚弱的心跳,回荡不休。

    问候他这一身烂肉。

    问候他那颗濒临破碎的脏心。

    问候他那团正在钙化腐烂的前列腺。

    问候他那痴心妄想、卑劣不堪的灵魂。

    陈镇渊瘫在冰冷的铁架床上,身下是被冷汗、尿液和鲜血浸透的、散发着恶臭的床褥。他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只有眼珠还能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茫然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

    苏晚晴那声绝望的哀求,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而丈母娘那冰冷怨毒的雨声问候,已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进了他残破的识海深处。

    他知道,他该去接放学的儿子了。那个和前妻生的、判给了前妻、他每周只有一天探视权的、沉默寡言的小男孩。

    他挣扎着,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力气,试图驱动这具如同灌满了铅、又像塞满了碎玻璃的残破躯体。手臂颤抖着撑起一点身体,剧痛瞬间从腰椎炸开,蔓延全身。

    “呃…” 又是一口血沫涌上喉咙。

    窗外,雨声哗哗。那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问候”,一声声,清晰无比,如同送葬的鼓点,敲打在他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上。

    丈母娘的“问候”,一路相随。

    第五章 七彩发丝下的烙印

    雨,下疯了。

    不再是淅沥,不再是连绵,是倾盆!是倒灌!天河决了堤,浑浊的水柱狂暴地抽打着世间万物。陈镇渊那辆破桑塔纳,像惊涛骇浪里的一片烂树叶,在城北棚户区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的窄巷里艰难蠕动。雨刮器开到最大档,疯狂摇摆,也只能在挡风玻璃上短暂地犁出两道模糊的视野,瞬间又被狂暴的雨水吞没。

    陈镇渊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颤抖。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剧烈的颠簸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那团早已不堪重负的前列腺上。尖锐的刺痛感如同淬毒的钢针,顺着腰椎神经一路向上,直刺脑髓。他佝偻着腰,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缘,豆大的冷汗混着从发梢滴落的雨水,蜿蜒而下。

    “呃…操…”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咒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咽喉深处的肿胀感丝毫没有消退,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更糟的是,一股冰冷的、如同附骨之疽的“注视感”,正透过这漫天狂暴的雨帘,死死地锁定着他!

    那不是人的目光。是雨本身。是丈母娘怨念的延伸。

    啪嗒!一大团浑浊的雨水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瞬间炸开,水花四溅。那溅射的轨迹,在陈镇渊被前列腺剧痛和雨水模糊的视线里,竟诡异地扭曲、拉伸,仿佛凝成了一张苍白的、充满怨毒的女人面孔轮廓!一闪即逝!

    “嗬…” 陈镇渊倒抽一口凉气,心脏猛地一缩,差点把方向盘捏碎。

    紧接着,密集的雨点敲打在车顶铁皮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毫无规律的噪音。但这噪音,在陈镇渊饱受折磨的神经里,却自动排列组合,变成了一个冰冷怨毒的女声,如同毒蛇吐信,直接钻入他混乱的识海:

    “你…带…她…去…哪…儿…?治…不…好…的…废…物…东…西…!”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水汽的湿冷和刻骨的恨意,正是苏晚晴生母!

    “闭嘴!” 陈镇渊猛地一拳砸在喇叭上!刺耳的鸣笛声在暴雨和狭窄的巷弄里骤然炸响,引得旁边低矮棚屋里有人探头咒骂。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老子带她去看病!治好了…老子就睡她!你管得着吗?!”

    吼完,他自己都愣住了。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更深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他像个小丑,对着漫天暴雨和丈母娘的鬼魂无能狂怒。

    雨声似乎更狂暴了。哗啦啦的噪音里,那冰冷的怨念如同实质的冰水,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

    就在他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视线透过模糊的挡风玻璃和密集的雨帘,终于捕捉到了巷子深处那个不起眼的、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木招牌——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吴氏草堂”的旧木板。

    到了!

    陈镇渊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猛打方向盘,将破桑塔纳一个甩尾,歪歪斜斜地停在了草堂那低矮、同样被雨水浸透的屋檐下。车轮碾过坑洼,车身剧烈一震!

    “呃啊——!” 前列腺处传来的剧痛如同高压电击!陈镇渊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前一栽,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佝偻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如瀑。

    他挣扎着推开车门,冰冷的暴雨瞬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让他打了个激灵。顾不上浑身湿透,他踉跄着冲向草堂那扇虚掩的、油漆剥落的木门。

    “吴…吴老!开门!吴老救命!” 他嘶哑地喊着,声音被暴雨声吞没大半,只剩绝望的呜咽。

    吱呀——

    木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脸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珠警惕地打量着门外如同落汤鸡、浑身散发着痛苦和尿臊味的陈镇渊。

    正是退休老中医,吴瘸子。他一条腿不利索,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

    “吵吵什么…咦?是你小子?” 吴瘸子认出了陈镇渊,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扫过他惨白如纸、痛苦扭曲的脸,又越过他肩膀,看向那辆破桑塔纳的后座,“车里…还有人?”

    “是…是我…一个…同事…女的…快不行了…求您…给看看…” 陈镇渊语无伦次,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吴瘸子浑浊的老眼眯了眯,没多问,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别把水带太多进来!”

    陈镇渊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冲回车门,拉开后座。苏晚晴蜷缩在后座上,身上盖着他那件同样湿透的旧夹克。她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枯黄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嘴唇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白。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像一片被风雨摧残的落叶。

    “苏工…苏工!到了!醒醒!” 陈镇渊伸手想去扶她,指尖却在触碰到她冰凉胳膊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一种混合着渴望和巨大恐惧的情绪攫住了他。

    吴瘸子拄着拐,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探头看了一眼车里的苏晚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看透世事的麻木。“搭把手,弄进来!磨蹭什么!”

    陈镇渊一咬牙,俯身钻进后座,小心翼翼地将苏晚晴抱了出来。入手的感觉轻飘飘的,像抱着一捆干柴,冰冷,没有生气。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雨水、汗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是妇科病?还是灵魂透支的味道?他不敢深想。

    他几乎是半拖半抱,在吴瘸子一瘸一拐的引路下,将苏晚晴弄进了草堂。

    草堂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草药味,混合着老屋的潮湿霉味和尘土气息。靠墙是一排排蒙尘的、装着各种干枯草药的木头抽屉柜。屋子中央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旁边摆着一张铺着发黄草席的窄床——这就是吴瘸子的诊床了。

    陈镇渊小心翼翼地将苏晚晴放在那张冰冷的草席床上。她的身体接触到硬物,似乎痛苦地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

    吴瘸子慢吞吞地挪到床边,也没点灯,借着门口透进来的、被暴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光,俯下身,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他没有先去探脉,而是先用那浑浊的老眼,仔仔细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苏晚晴的脸、脖子、露在湿透卫衣外的手腕…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苏晚晴的头发上。那枯黄、毫无光泽的短发,被雨水打湿,紧贴着头皮,几缕黏在苍白的额角,更显憔悴。但吴瘸子的眼神,却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又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惋惜。

    “七彩发丝…断了根啊…” 吴瘸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陈镇渊站在一旁,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小腹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却不敢出声打扰,只能死死盯着吴瘸子枯瘦的手指,终于搭上了苏晚晴露在袖口外的手腕。

    诊脉。

    时间在昏暗的草堂里、在窗外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仿佛凝固了。吴瘸子闭着眼,枯瘦的手指搭在苏晚晴纤细的腕子上,久久不动。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没有丝毫表情,像一尊泥塑的菩萨。

    陈镇渊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吴瘸子指尖微不可查的颤动,都像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前列腺的胀痛,咽喉的堵塞,还有窗外那永不停歇、如同丈母娘诅咒般的雨声,都在疯狂地折磨着他。

    终于,吴瘸子缓缓睁开了眼。那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

    他慢慢收回手,拄着拐,一步一挪地走到那张油腻的八仙桌旁,拿起桌上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又从一个黑黢黢的大陶罐里,舀出半碗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怪味的褐色药汤。

    “喂她喝下去。” 吴瘸子把碗递给陈镇渊,声音平板无波,“稳魂的。她神思耗竭,魂火飘摇,再耗下去,三魂七魄就要散了架。”

    陈镇渊连忙接过碗,入手冰凉刺骨,那药汤的气味更是冲得他一阵反胃。他顾不上许多,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一只手笨拙地托起苏晚晴冰冷沉重的头,另一只手端着碗,凑近她灰白的嘴唇。

    “苏工…苏工…喝药…” 他低声唤着,声音干涩沙哑。

    苏晚晴毫无反应,牙关紧闭。药汤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滴落在发黄的草席上。

    陈镇渊急了,手指颤抖着,用力捏开她的下颌。那触感冰凉滑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脆弱感。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怜惜和某种扭曲欲望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心头。他强行压下,将碗沿凑近,试图将药汤灌进去。

    就在这时,苏晚晴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其可怕的梦魇,身体猛地一挣!

    “不…别碰我…滚开!” 一声破碎的、带着极致恐惧和厌恶的尖叫,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同时,她那只没被按住的手,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挥起!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陈镇渊凑近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陈镇渊被打得脑袋一偏,手里的药碗差点脱手飞出去!他捂着脸,愕然地看着床上依旧双目紧闭、却剧烈喘息、身体痛苦扭动的苏晚晴。那枯黄短发下苍白的脸上,充满了被侵犯般的惊惧和深深的憎恶。

    屈辱!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为了她,淋成落汤鸡,前列腺疼得快要爆炸,低声下气求人,结果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还是在吴瘸子面前!

    “你他妈…” 一股邪火混合着积压已久的暴戾,猛地冲上头顶!陈镇渊双眼瞬间赤红,扬起粗糙的大手,就要朝着那张惊恐的、令他爱恨交织的脸扇下去!

    “够了!”

    一声苍老、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低喝,如同定身咒,瞬间冻结了陈镇渊的动作。吴瘸子拄着拐,浑浊的老眼冷冷地扫过他扬起的手,又落在苏晚晴痛苦挣扎的脸上。

    “邪气入宫,桃花煞冲了命门…” 吴瘸子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凌空虚点了一下苏晚晴的小腹位置,“宫寒如冰,胞脉枯槁…这哪是病?这是命里带来的劫!是被人下了咒,抽干了根基!寻常药石…难医!难医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陈镇渊的耳朵。

    桃花煞?下咒?抽干根基?

    陈镇渊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他猛地想起苏晚晴生母那冰冷怨毒的声音:“她身子骨不行了…被你…也被她自己…折腾坏了…是那种…抻坏了的病…”

    难道…是真的?不是普通的妇科病?

    “那…那怎么办?!” 陈镇渊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扬起的巴掌无力地垂下。

    吴瘸子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开,望向草堂门外那倾盆的暴雨,眼神变得极其幽深,仿佛穿透了雨幕,看到了某些常人不可见的东西。

    “想救她?” 吴瘸子的声音如同从古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光靠药不行。得…破煞。”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向门外,指向那漫天狂舞的雨帘,指向某个遥远而具体的方位:

    “带她…去她娘坟前。烧点纸…把话说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烧纸?去她娘坟前?把话说开?

    陈镇渊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窗外那永不停歇、如同丈母娘诅咒般的雨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怨毒!

    哗啦啦!哗啦啦!仿佛亿万冰冷的嘲笑!

    ☆☆☆☆☆☆

    那还不离他远点,等他吸干灵魂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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