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林肯公园附近的一栋联排别墅。
朗安站在客厅里,手里拿着手机,刚挂断电话。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芝加哥的冬天总是这样,风大,云厚,太阳躲在后面不肯出来。
刘蕴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谁的电话?”
“鸣哥。”
刘蕴把茶放在茶几上,看了他一眼。
“让你过去?”
朗安点点头。
“明天我就过去。”
刘蕴没有说话,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今年四十出头,保养得不错,头发烫成大卷,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开衫。
在芝加哥住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也习惯了朗安这种“说走就走”的节奏。
“去哪儿?”
“瑞士。”
“什么时候回来?”
朗安想了想。
“不知道。可能一周……”
刘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再问。
她知道不该问太多。
有些事情,朗安会告诉她的就会告诉她,不会告诉她的问也没用。
结婚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朗安走到沙发旁边,在她身边坐下。
“家里的事你看着办,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
刘蕴点点头。
朗安站起身,往楼上走。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刘蕴在身后说了一句。
“路上小心。”
朗安停了一下,没回头。
“知道了。”
然后他上了楼,开始收拾行李。
……
温哥华,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
唐雪站在衣柜前,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她动作很快,手法利落,像是做过很多次。
麻子靠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根烟,吐出一口烟雾。
“机票几点的?”
“明天早上七点。”
“七点?”麻子皱了皱眉,“那不是五点就得起床?”
“四点半。”唐雪头也不抬,“温哥华到苏黎世,中间要在法兰克福转机,全程十五个小时。”
麻子叹了口气,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总算能离开这破地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温哥华住了快两个月,他一天都不想多待。
刚来的时候,唐雪说这边环境好、空气好、适合养老。
他信了,跟着来了。
结果呢?
环境是好,空气是好,但有什么用?
出门买个东西,说不了两句话。
他不会英语,当地人不会中文,比划半天都说不明白,随时要找个翻译跟着。
一个大活人,出门连话都说不利索,这叫什么事?
还有吃的。
温哥华的中餐厅他吃了个遍,没有一家合胃口的。
要么太淡,要么太甜,要么搞些乱七八糟的“创新菜”,看着像中餐,吃起来完全不是那个味儿。
他想吃一碗正宗的牛肉面,想吃一盘地道的红烧肉,想吃一顿像样的早茶。
找不到。
麻子又点了一根烟。
“我跟你说,这地方不适合我们这种人。”
唐雪没接话,继续收拾行李。
“语言不通,吃的不行,认识的人一个没有。”麻子吐出一口烟,“在国内的时候,我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办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到了这儿呢?什么都不是,跟个瞎子、聋子似的。”
唐雪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箱子,拉上拉链。
“瑞士也差不多。”
“瑞士不一样。”麻子说,“瑞士有鸣哥。”
唐雪直起身,看了他一眼。
麻子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
“有鸣哥在,就有事做。有事做,就不会闲得发慌。”
他说的是实话。
这两个月他最难受的不是语言不通,不是吃不惯,而是闲。
太闲了。
每天睁开眼睛,不知道该干什么。
看看新闻,刷刷手机,出门逛逛,然后呢?
没了。
他这辈子没这么闲过。
从二十几岁跟着杨鸣开始,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闲过?
不是在忙这个就是在忙那个,脑子里永远有事情要想,手上永远有事情要做。
现在突然停下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唐雪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鸣哥这次叫你过去,应该是有事要安排。”
麻子点点头。
“肯定有事。不然他不会把人都叫过去。”
他顿了一下。
“朗安去吗?”
“去。”
“老五呢?”
“也去。从韩国出发。”
麻子沉默了几秒,把烟按灭。
“那就是大事。”
唐雪没有说话。
麻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
温哥华的夜景很漂亮,高楼大厦的灯光倒映在海湾里,远处是雪山的轮廓。
但他一点都不喜欢。
“早点睡,明天还要赶飞机。”
……
菲律宾,马尼拉郊区的一栋老旧公寓。
贺枫穿着人字拖和沙滩裤,嘴里嚼着槟榔,推开公寓的大门走进来。
他皮肤黝黑,是那种长期在热带地区晒出来的颜色。
头发剃得很短,几乎是光头。
公寓里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窗户开着,外面是嘈杂的街道,摩托车的引擎声、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
贺枫把嚼烂的槟榔吐进垃圾桶里,从桌上拿起一瓶矿泉水,灌了两口。
刚才朗安打电话来,让他去瑞士。
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机票已经订好,明天中午的航班,马尼拉飞苏黎世,中间要转两次机,全程将近二十个小时。
贺枫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皮箱。
皮箱很旧,边角都磨破了,但还能用。
他打开皮箱,开始往里面扔东西。
几件T恤,两条裤子,一双运动鞋,一把剃须刀,一盒槟榔。
没了。
他的全部家当就这些。
在菲律宾待了快三个月,他什么都没添置。
住的是最便宜的公寓,吃的是街边的大排档,每天的消遣就是去海边坐坐,或者找个酒吧喝两杯。
他不是没钱。
但他不想花。
花了就是享受,享受就会松懈,松懈就会出事。
这是他十年前就懂的道理。
贺枫合上皮箱,坐在床边,点了一根烟。
烟是当地的牌子,很冲,但便宜。
他抽了一口,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鸣哥叫他过去,肯定是有事。
什么事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小事。
不是小事就好。
他在这儿闲了三个月,骨头都快生锈了。
……
韩国仁川,松岛新区的一栋高档公寓。
客厅里开着暖气,电视在播韩剧,声音开得很小。
老五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茶,眼睛看着电视,但心思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范娇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
“想什么呢?”
老五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
范娇在他旁边坐下,拿起一块苹果递给他。
“鸣哥打电话了?”
老五点点头。
“让我去瑞士。”
范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比老五小两岁,长得白净,气质温婉。
在杭城的时候,邻居都以为她是大学老师或者公务员,没人知道她丈夫是干什么的。
“小五呢?”老五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行。”范娇说,“语言还是有点跟不上,但老师说他适应得挺快的。”
老五点点头。
小五今年八岁,送去了仁川一所国际学校。
学费不便宜,但教学质量好,最重要的是有中文课程,不至于让孩子完全脱节。
从杭城搬到仁川,对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变动。
新学校、新同学、新语言,什么都要重新适应。
但小孩子适应能力强,比大人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你这次去,要多久?”范娇问。
“不知道。”老五说,“看情况。”
范娇没有再问。
她嫁给老五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丈夫说走就走,有时候几天,有时候几周,有时候几个月。
去哪儿、干什么,她从来不问,他也从来不说。
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他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老五放下茶杯,站起身。
“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范娇点点头。
老五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这段时间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老五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也可以找刘志学。”
……
第二天,世界各地的机场。
芝加哥奥黑尔机场,朗安拖着行李箱,走进国际出发大厅。
温哥华国际机场,麻子和唐雪并肩走过安检通道。
马尼拉机场,贺枫穿着一件旧夹克,背着那个破皮箱,混在人群里。
仁川国际机场,老五站在登机口,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所有人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