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久侍圣驾,自然有所预感,再有的,大概就是太子本人了。
元晞明白个中轻重,将德妃的吩咐记下,只是想起上一次太子复立之后,见到东宫三格格时,她消瘦了一圈儿,忽然听到声响就显得有些惊慌,俨然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情难免沉重起来。
从德妃殿中出来,回到自己的住所,宋满摸摸她的头,她并未言语,只贴着宋满,宋满便知道,元晞此刻所想的,只怕是不宜对她说的。
宋满遂道:“你且回去歇着吧,或者去骑马,如何?”
元晞看出宋满的担忧,振作起来,点一点头。
宋满吩咐春柳:“安排好侍卫跟着郡主。”
元晞倒是没有乱逛,出门想了想,叫人去问弘昫在做什么,听闻康熙组织御前众人在比拼射艺,饶有兴致地去看了一会儿,围观群众甚多,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并不惹人注目。
弘昫在其中无疑十分亮眼,年轻挺拔,面容俊俏,箭囊射空驭马归来,靶心上插着一簇箭,一囊箭根根正中靶心。
他神情还是古板沉稳,但眼里带一点笑,康熙笑着指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御前众人都笑起来,应该是在打趣弘昫。
弘皙站在一旁,从容轻快,也笑着打趣,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东宫所面对的危局。
在不知不觉间,这些堂兄弟们都在飞快地成长着。
元晞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儿,也笑了一下,悄然转身离去。
人群中的一个人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抿紧唇,下定决心般地拉过身边人,叮嘱几句,然后悄悄追了上去。
留下身边人瞪大眼睛看着他,康熙瞥到这边,道:“策妄多尔济,你看什么呢?——额尔德木哪里去了?”
“他说身上的衣服脏了,在御前有不敬之嫌,要去换一件。”端敏公主的小儿子策妄多尔济连忙上前回话。
康熙看着他满脸的茫然,轻笑一声,这些蒙古少年子弟中,少有精通汉学,深知礼节的。
这叔侄两个,就是两种代表。
“他忒多礼了。”不过从他神情不难看出满意。
他叫策妄多尔济上前,也射几箭,起风了,康熙皱一皱眉,弘皙上前请道:“请汗玛法移驾殿中观看吧。”
康熙摇摇头,太监捧来大氅交给弘昫,由他服侍康熙披上,弘皙稍退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必须保持表面的平静。
直到弘昫不着痕迹地递来一个关心的目光,才微微垂眼摇头示意。
康熙高坐上方,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他现在究竟想痴聋还是想耳聪目明,谁也说不好。
皇子们日子不好过,对御前的皇孙们,他倒是宽和一些,但前提是得是有本事的。
没本事的在御前混,就只能得到嫌弃。
他披上大氅,太监们又忙奉茶,给他换新脚炉手炉,动作流畅迅速,不过瞬息之间。
康熙捧着茶,笑对弘昫道:“看看你这小妹夫本事如何。”
弘昫恭谨地点头,那边元晞已经走出很远去。
元晞倒没什么目的地,她走到一处景致不错的地方停下,看向身后的人,“这位公子何故一直跟着我?”
“我见郡主神情似有些落寞,怕郡主离开后有事又无人吩咐,故斗胆前来一问。”额尔德木自我介绍道,“我是达尔汗亲王长子,端敏长公主正是我的祖母。”
元晞笑了一声:“我当然记得你。”她看了看额尔德木,“你回去吧,我并无什么事,只是随意逛逛,也带了不少人。”这位世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冷似的。
倒是起风了,但达尔罕王府的世子,骑射过人,身体不至于很虚吧?
元晞想不明白。
她示意左右,侍从环绕,当然不是会出事的样子。
额尔德木完全不知自己当下在郡主心中是何形象,迟疑一下,他想了想,道:“郡主是心情不好吗?”
元晞面容稍微冷下来,“世子,您逾矩了。”
“抱歉。”额尔德木忙道,“我只是……我只是见郡主似有些落寞之色,心中不安。论骑射之能与勇毅果决,郡主远在我等须眉之上,此乃剖心之言,绝无作伪。”
他来的路上心里想了许多话,真面对元晞说出时,却又说不明白,他心里气自己笨嘴拙舌,又怕流露于外失礼,端正执礼,保持名门公子的姿态。
元晞认真地看了他一会,正色道:“多谢世子赞赏,我不过虚长几岁,以这几年光阴训练,才占了些便宜,不敢当世子如此夸奖。”
继续谦虚下去,她觉得不太有意思了,又流露出送客之意,其实她原本待外男是没有这么客气的,但达尔罕王府是乐安未来的夫家,按辈分算,过些年这额尔德木也算她的侄子,她秉持一些包容的态度。
至于额尔德木为什么追上来,有些话很不必说透,她只笑道:“世子青年才俊,当知天地辽阔,天下才子佳人如过江之鲫,何必执着一隅。”
额尔德木有些无措,却又很快宁静下来,元晞直接说破,他好似被拒绝,却反而更添一种勇气。
他郑重道:“纵见天地辽阔,在下也只随本心而动,并非井底之蛙,执着一隅。郡主只当见到一段过路风景,不必留意。”
元晞沉吟一会儿,轻轻点点头:“恕我失礼了。”
额尔德木躬身执礼:“多谢郡主。”
“我们这些人,看似享用了数不尽的富贵荣华,其实都不过是攀附于巨木的菟丝子。”回到自己殿中,元晞对梁嬷嬷感慨,“我最近真是应该少见些人,怕红着眼见到人,把人吓到。”
梁嬷嬷有些心疼地拍一拍她的肩,元晞反倒无所谓地笑了。
至于到围场中,雍亲王并未随驾,弘昫也被留下,一家人准备收拾东西返程了,回到京中,就将迎来弘昫的婚事。
德妃已预先将礼物赐下,千叮咛万嘱咐,叮嘱完弘昫嘱咐宋满,很放心不下。
辞别德妃之后,送走去围场的队伍,雍亲王才吐出一口气,迎着塞外秋风,对宋满道:“咱们立刻返京。”
是非之地,不可再留。
感谢老爷子,高抬贵手,他也算是享了儿子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