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天然带了立场,“他提拔的是不是都是世家子弟?而且这些人在文韬武略方面,都不如他?”
吕元正沉吟片刻,公正地说道:“杨胤毕竟曾是大吴的重臣,能坐到那个位置,个人素质自然是顶尖的。他提拔的人里,确实有不少世家子弟,至于能力……大多逊于他。”
武俊江挑眉道:“段二,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段晓棠两手一摊,“我就知道他把玄玉按在万年县任上,升迁、外放皆不得,每天的怨气少说有八百斤。上元节大喜的日子,单独把玄玉召去,问他大哥是不是在洛阳病得快死了!”
李君璞的本事,北征的时候吕元正等人都见识过,大多数人只当他是一鸣惊人,却少有人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段晦暗的过往,被杨胤如此打压。
段晓棠继续说道:“他趁着打猎的功夫,把李大将军从小养的老虎偷偷放走,就为了出一口气。”
听完这些,吕元正也忍不住感慨一句:“这么说来,那心眼确实有点小了。”
打击政敌有很多种手段,可杨胤的这些所作所为,实在太过下乘。
何况能相约一起行猎,说明两人当时还没闹翻,理当算是盟友,竟然背地里做出这种龌龊事,实在不地道。
有杨胤“珠玉在前”,众人顿时觉得吴越简直心宽似海,毕竟连范成明都忍下了。
他只是有点小脾气而已。
只不过,吴越的政敌可不会这么想,尤其是此刻正焦头烂额的御史台,更是把吴越恨得牙痒痒。
很快,又到了大朝会的日子。
往年这个时节,大朝会多是虚应故事,官员们上朝随便坐一坐、站一站,走个流程就能散朝,各自回家准备过年。
可今年的年底,对于御史台而言,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场朝会都是考验。
毕竟他们的衙门大佬詹文成,只图自保,根本靠不住。
于是,到了大朝会这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御史台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生死关头。
段晓棠打从心底里觉得,大吴的朝会制度简直反人性,尤其到了数九寒冬,这份反人性更是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当初制定上朝规矩的人,指定是个睡眠不好的,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安生。
段晓棠挣扎着从暖被窝里爬起来时,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她踩着寒霜出门,翻身上马时,天地间依旧是沉沉的墨色。
等她抵达皇城门前,跟着百官排队验看门籍,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天,还是黑的。
直到踏入大殿,殿内数十根巨烛燃得正旺,烛火通明如白昼,暖意裹着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她回头望了眼殿外,才发现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灰蒙蒙的微光。
大殿内的氛围很是微妙,大部分官员脸上都带着几分来看戏的轻松,眼神时不时往御史台官员的队列瞟,显然是冲着今日御史台的大戏来的。
只有少数几人,神色平静得近乎凝重,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们都清楚,今日这场朝会,御史台落马不过是开胃菜,真正的杀机还在后头。
楚汉时代,群星闪耀。
不光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谋划,还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机锋。
果不其然,今天大朝会开胃菜就是猛料。
有官员捧着弹劾奏疏,声音朗朗地细数御史台官员的罪状,从私下聚赌,到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一条条一桩桩,说得明明白白。
随着奏疏念出,数位御史被接连点了名,旨意紧随其后,贬官的、削去官职的、直接流放三千里的……处置之快、之重,看得殿内众人眼皮直跳。
詹文成站在御史台队列的最前头,满脸铁青,双手死死攥着笏板,指节都泛了白。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御史一个个被揪出来处置,却半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今日这阵仗,显然是早有准备,他若是强行出头,只会把自己也拖下水。
巫蛊乃是动摇国本的重罪,御史台虽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可邱明俊坐实了挟私诬告,这权力便成了催命符。
诬告反坐的律条虽不适用,可诬罔他人、扰乱朝纲的罪名,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挟私弹事,诬罔忠良的罪名,稳稳地落在他头上。
最终的旨意是,贬黜为民,全家流放岭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邱明俊还欠着的莫家一大笔赌债,身无分文的贬谪罪民,能否平安走出关中地界,都是一个未知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大戏已然落幕的时候,贺玉成出于自身职责,出列启奏。
“陛下,卫尉寺卿一职空缺已有半年有余,如今临近年关,朝廷中枢岂能长期缺员?臣恳请陛下,早日定下卫尉寺卿人选,以安朝局。”
民间都知道娶个媳妇好过年,图个团圆安稳,朝廷果然也有这觉悟,知道年关前要把空缺的要职补上。
吏部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不光对小官的任免磨磨蹭蹭,对九卿级别的高官空缺,也照样拖拖拉拉,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
近些年,朝堂的风水有些奇怪。
某个官职的前任若是因为大逆不道的罪名落马,继任者多半命运多舛,很难坐稳位置。
礼部,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陈景同,至今都没有爬起来。
这些年卫尉寺的职能被南衙和兵部分薄了不少,权力大不如前。
即便如此,这也是位列九卿的朱紫高官,是寻常官员奋斗一辈子都摸不到的荣耀,自然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龙椅上的吴杲缓缓抬手,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吏部可有拟定人选?”
“回陛下,已有拟定。”贺玉成躬身回话,随即清晰地报出了三个人名。
前两个都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官员,要么在地方任上颇有政绩,要么在中枢历练多年,口碑都不错
第三个名字“刘致”,听着稍显陌生,但殿内有门路的官员都清楚,这人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刘致出身彭城刘氏,正经的世家子弟,更重要的是,他是吴融的正牌岳父。
这些年刘致一直在中层官员里打转,始终没能再进一步,吴融自然早就想提拔岳家人,扩充自己的羽翼。
如今终于走通了门路,卫尉寺卿这个有点晦气却足够尊贵的位置,对刘致而言,正是再合适不过的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