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啊,又是一个大太阳地。
在此处省略了五千字之后,陈光阳照例腰疼。
清扫了一下院子里面的雪,三小只在院子里面疯玩。
陈光阳挥着大扫帚,刚把院门口最后一点雪沫子扫到道沟里,直起腰,呼出一大团白气。
累是累,可心里头揣着那泼天富贵,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看这冰天雪地都觉得亮堂。
“爹!扫雪没意思!”
二虎顶着歪戴的狗皮帽子,小脸冻得红扑扑,像颗山里红。
他第一个从门后头探出脑袋,噘着嘴嚷嚷,“干巴巴瞅雪,眼珠子都冻瓷实了!”
大龙稳重些,跟在小雀儿后头出来,也小声附和:“爹,是有点没意思。”
小雀儿没说话,只是把冻得通红的小手缩在袖筒里,眼巴巴望着陈光阳,那小眼神跟等着投食的小雀儿似的。
陈光阳把扫帚往墙边一靠,搓了搓冻得发木的手掌,嘿嘿一笑:“咋的?嫌你爹扫雪不好看?那你们想整点啥有意思的?”
“那谁知道!”二虎小嘴一撇,学着大人模样叉起腰。
“你是老登,你给俺们想办法!要热闹的,带响儿的!蔫了吧唧的可不行!”
这虎小子,一句话把陈光阳给架上了。
他目光扫过三个眼巴巴的小崽子,又瞥见李铮正从后院柴火垛那边探出身,手里还拎着刚劈好的柈子。
一个念头“噌”地就冒了出来,像冰窟窿里刚钓上来的鱼,活蹦乱跳。
“想热闹?带响儿?”陈光阳故意吊着胃口,眉毛一挑,“行啊!抄家伙,跟爹走!李铮!别劈了!喊上小丫,带上冰镩子、抄罗子、麻绳、柳条筐!咱爷几个,凿冰窟窿,钓大鱼去!”
“冰钓?!”二虎的眼睛“唰”地亮了,比看见刚出锅的肉包子还亮十倍。
“噢噢噢!钓大鱼喽!老登尿性!”他原地蹦了个高,狗皮帽子差点甩飞。
大龙也咧开嘴笑了,小雀儿更是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学:“钓……大鱼鱼!”
李铮一听,二话不说,撂下斧子就往自家小屋跑,动作快得像阵风。
没一会儿,就见他扛着冰镩子,胳膊弯挎着大抄网,腰上缠着那盘熟悉的粗麻绳,另一只手还拎着个大柳条筐。
他身后跟着小丫,小姑娘也裹得严严实实,小脸兴奋得发红,紧紧攥着哥哥的棉袄后襟。
“师父!齐活了!”李铮喘着白气,眼神跟炭火似的。
“走着!”陈光阳大手一挥,锁好院门。
一家子加上李铮兄妹,浩浩荡荡,顶着清冽的寒风,踩着嘎吱嘎吱的厚雪壳子,朝着屯子东头那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老鸹泡子进发。
日头像个咸蛋黄,惨白地挂在天上,没啥热乎气。
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往人脖领子里钻。
可队伍里热闹啊!二虎一路就没消停,一会儿学陈光阳走路的样子。
晃着膀子,嘴里还配音“嘿!嘿!”,一会儿又窜到李铮旁边,踮着脚想摸那冰镩子的尖头,被陈光阳一把薅回来。
“消停点!冰镩子也是你能摸的?扎脚面子就不嘚瑟了!”陈光阳笑骂。
“爹!你看那儿!雪兔子!”
小雀儿突然指着路边一个被风吹成的雪堆喊。
小丫也凑过去看,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
大龙则像个称职的大哥,走在李铮旁边,小声问:“李铮哥,今天能钓着多大的?”
李铮闷头答:“听师父的,师父说能钓着大的,一准儿就能。”
说说笑笑,老鸹泡很快到了。
冰面冻得瓷实,像块蒙了灰的巨大镜子,反射着惨白的天光,一眼望不到边。
风贴着冰面扫过,卷起雪沫子,发出呜呜的哨音。
“就这儿!”陈光阳眯着眼,像老狼选地盘,指着泡子东边一片被积雪半掩的枯芦苇丛。
“靠芦苇根子那边!水深,烂草根子多,冬天鲫鱼鲤鱼都爱猫那儿扎堆儿取暖!”
他放下空柳条筐,用脚“哐哐”踢开冰面上厚厚的浮雪,露出底下青幽幽、溜滑的冰层。
李铮不用吩咐,立刻把肩上扛的冰镩子“顿”地往冰面上一戳,双手紧握镩柄,腰马下沉,摆好了架势。
小丫懂事地拉着小雀儿站远点,大龙和二虎则凑到陈光阳身边,踮着脚看。
“来,大龙二虎,看好了!下镩子得吃住劲儿!”陈光阳走过去,帮李铮把稳方向,爷俩眼神一对。
“嘿!”李铮低喝一声,双臂肌肉绷紧,腰胯发力,抡圆了膀子!
冰镩子那锋利的尖头带着破风声,“噗嗤!”狠狠扎进冰面!
“咚!咚!咚!”
沉闷有力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冰泡子上回荡,砸碎了风的呜咽。
冰屑如同白色的碎玉,“刷刷”地飞溅出来,落在棉裤和靰鞡鞋上。
陈光阳稳稳扶着镩杆,感受着冰层传来的震动,不时指点:“稳着点!吃住了劲儿再使劲转!对,就这感觉!往下,再往下,快透了!”
大龙看得目不转睛,二虎也难得安静下来,小嘴微张。
终于,“哗啦”一声!冰镩子凿穿了最后一点冰层,黝黑的库水瞬间涌了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透喽!”李铮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汗,眼里是初战告捷的兴奋。
他拔出冰镩子,又在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同样麻利地凿开了另外两个脸盆大小的冰窟窿,呈品字形围着那片枯芦苇根子。
冰水混着冰碴子汩汩地冒,寒气四溢。
“哥!快看!冒泡了!”小丫指着最大的那个冰窟窿喊。
果然,刚涌上来的黑水里,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小气泡,越来越密,像开了锅。
“是鱼!鱼在底下喘气呢!”
二虎兴奋地大叫,搓着手就要往前凑。
“别急!”陈光阳一把揪住他后脖领子,像拎小鸡崽,“都离冰窟窿远点!
掉进去晚上吃的就不是鱼,是冻二虎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碾碎的黄豆饼渣子,还掺了点炒香的麦麸。
他捏了一小撮,小心翼翼地撒进最大的冰窟窿里。
淡黄色的碎屑慢慢沉入水底,在水里绽开一小朵浑浊的黄花,像在水底开了朵小蘑菇。
诱饵的味道,顺着冰水,悄悄扩散开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冰面上寒风打着旋儿,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师徒俩蹲在冰窟窿旁,一动不动,像两尊雪雕,只有呼出的白气拉得老长。
大龙、二虎、小雀儿、小丫四个小的,裹得像四个小棉球,缩在不远处的背风处,眼巴巴地盯着水面,大气不敢出。
李铮更是全神贯注,冻得直跺脚也忍着。
突然!陈光阳眼神一凝!
水底下,几片银灰色的影子,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那团沉底的豆饼渣!
是鱼!个头不小!
他握着长杆抄网的手臂如同潜伏的毒蛇,猛地发力!
抄网悄无声息地沉入冰冷刺骨的水中,从水下斜刺里迅疾无比地兜抄过去!
“哗啦……!”
水花四溅!抄网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破水而出!
网兜里,三条巴掌宽、鳞片闪着银灰光泽的大鲫鱼和一条足有筷子长的金色江鲤拼命扭动跳跃。
尾巴“啪啪”地拍打着水面和网圈,溅起冰冷的水珠!
“嘿!开张了!”李铮激动地喊出声,赶紧凑过来按住剧烈晃动的网柄。
“个头还行!”陈光阳咧嘴一笑,胡子茬上挂着的冰晶都跟着抖。
“有鲫瓜子还有江鲤子!二虎,接着!”
他手腕一抖一扣,“噼啪”几声,四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像下饺子一样滚落进二虎慌忙拖过来的柳条筐里。
在筐底兀自不甘心地扭动弹跳,鱼尾巴甩得冰碴子乱飞。
“噢!爹太尿性了!”
二虎看着筐里挣扎的鱼,小胸脯挺得老高,对着冰面嚷嚷,“看见没!我爹捞的!大鲤鱼精!”
“该我了该我了!”二虎急不可耐,学着陈光阳的样子蹲到冰窟窿边,双手合十,小脸绷得贼严肃,对着冰窟窿念念有词:
“老天爷呀,你最好了,求求你让我也捞条大的!比老登捞的还大!保佑我捞着鱼,我…我分你一半鱼汤喝!”
那认真的小模样,把旁边的小丫和小雀儿逗得咯咯直笑。
陈光阳忍着笑,把抄网递给跃跃欲试的李铮:“铮子,试试手!稳着点!看准了气泡最密的地方。
下手要快,要狠!别学你师弟光动嘴皮子!”
“嗯!”李铮重重点头,眼神专注地盯住水面。
他学着师父的样子半跪下去,动作不如陈光阳老辣,甚至有点僵硬,但那份专注和肯下力的劲儿,让陈光阳打心眼里高兴。
他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师父的动作,眼神锐利地盯着水下聚拢过来的鱼影,猛地发力上提!
“哗啦!”又是一网兜水花!
网里只有三条鲫鱼,远不如师父那网沉,但也活蹦乱跳!
“师父!看!我也捞着了!”李铮兴奋得脸更红了,声音带着抖。
“嗯,还行!手别抖,稳当着点!多练练手就热乎了!”陈光阳点点头,嘴角带着笑意。
“二虎大将军到我了!”
二虎一看李铮也成功了,急得直跳脚。陈光阳把抄网又拿回来,递给他:“拿着!让你哥和李铮哥给你扶着杆子,试试分量!看准了,轻点下网!”
大龙和李铮一左一右帮着二虎扶稳了那长长的网柄。二虎小脸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劲儿。
学着师父的样子把抄网沉下去,胡乱搅合了几下,猛地往上提!
网是提起来了,可除了半网冰水和几根烂草根,空空如也。
“哎呀!鱼呢?”二虎傻眼了。
“你当鱼是傻狍子,站那儿等你抄啊?”陈光阳乐了,“得看准了,稳、准、狠!再来!”
这边正热闹,那边小雀儿拉着小丫的手,指着另一个冰窟窿小声说:“小丫姐,你看,那个泡泡……又来了!”
果然,另一个冰窟窿里,细密的气泡又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陈光阳一看,乐了:“行啊,今天这鱼群厚实!都别抢,轮着来!大龙,带你妹和小丫到那边那个窟窿试试手气!李铮,看着点!”
大龙稳重地接过抄网,小雀儿和小丫紧张又兴奋地跟在他身后。
虽然大龙力气不够,动作也生疏,但在李铮的指点下,竟然也颤巍巍地捞上来两条小鲫鱼,把小雀儿和小丫高兴得直拍手。
冰面上顿时热火朝天。陈光阳是主力,一网下去往往收获颇丰,大鲫鱼、江鲤鱼、偶尔还有几条贪嘴的鲶鱼。
李铮越来越熟练,网里的鱼也越来越多。
大龙带着妹妹们也能捞上小鱼。
只有二虎,最是积极,也最是毛躁,要么捞空,要么捞上来冰碴子,急得抓耳挠腮,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他每捞一次,都得先拜一拜冰窟窿,那套说辞从求大鱼到求“别空网”,再到“捞条小的也行啊”,逗得大家忍俊不禁。
柳条筐里的鱼越堆越高。银灰色的鲫鱼、金黄色的江鲤、黑黢黢的老头鱼,在冰冷的筐底扭动跳跃,鳞片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浓烈的、带着冰寒气息的鲜腥味儿弥漫在冰面上。
“爹!快看!这条大!金鳞的!”
二虎终于在一次“拜拜”后,在大龙和李铮的帮助下,捞上来一条足有半斤多的金鳞大鲫鱼,乐得他差点把抄网扔了,举着那条挣扎的鱼,在冰面上嗷嗷叫,结果脚下一滑,。
噗通”摔了个大屁墩儿,手里的鱼“啪叽”一下甩在他自己脸上,冰凉的鱼身和甩动的尾巴糊了他一脸粘液。
“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小雀儿趴在大龙肩头咯咯笑:“二哥,你上次跪冰上求老天爷保佑捞大鱼,磕的包还没消呢,这回又让鱼给打了!”
二虎顶着一脸半干的粘液,瘪着嘴要哭不哭,刚才那点“虎某人”的威风荡然无存。
“该!让你嘚瑟!”陈光阳笑骂一句,注意力回到水面,手里又是一网肥鱼入筐。
估摸着柳条筐快满了,黑压压一片,老头鱼、鲫鱼、鲤鱼混在一起,少说也有三四十斤。
寒风依旧凛冽,但冰面上欢声笑语,热气腾腾。
三小只鼻头脸蛋都冻得通红,可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
“行了!够本儿了!”陈光阳直起有些发酸的腰背,抹了把胡茬上的冰碴。
“再捞下去,咱家那口大锅都炖不下了!收拾家伙,回家!”
李铮和大小伙子似的,立刻麻利地开始收拾散落的工具。
二虎这回不抱怨了,看着那满满一筐鱼,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那都是他的功劳。
大龙和小雀儿、小丫也帮着把散落的小冰碴踢回冰窟窿。
师徒爷几个,加上四个小的,拖着沉重的柳条筐,踩着来时的脚印,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夕阳的余晖给雪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映着他们归家的身影。
筐里的鱼偶尔还在扑腾,发出“啪啪”的轻响,像是在给这支满载而归的队伍伴奏。
“爹,晚上咋吃?酱焖老头鱼?还是鲫鱼炖豆腐?”二虎吸溜着鼻涕问,小眼睛放光。
“都行!让你娘看着弄!”陈光阳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今儿个管够!咱家虎大将军亲自‘打’上来的鱼,必须吃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