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曲已经转过身,对着秦夜就要跪下。
秦夜伸手托住他胳膊:“曲伯,不必多礼,非常时期,一切从简。”
老曲抬起头,昏黄的眼睛里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凝重。“殿……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城里现在……”
“我知道。”秦夜打断他,“进去说话。”
屋里生着炭盆,比外面暖和许多。
陈设简单,但干净。
老曲给三人倒了热水,便垂手站在一旁。
秦夜坐下,直接问道:“老曲,城里最近到底什么情况?宫里在准备什么?”
老曲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公子,具体要办什么事,小老儿这种身份探不到。”
“但街面上传什么的都有。有说是要给西征大军办凯旋大典,有说是哪位皇子要大婚,还有更离谱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礼部、太常寺、光禄寺这些衙门,忙得脚不沾地,宫里采买的规模,绝不是寻常节庆能比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城防和皇城守卫,这些日子换了不少人。”
“金吾凤金统领亲自坐镇,等闲人根本靠近不了宫门。”
“咱们原先在锦衣卫的几条线,前阵子都断了联系,像是被刻意掐断了。”
秦夜静静听着,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宫里……陛下龙体如何?可有异样?”
老曲摇头:“宫里消息封得最严,不过前几日,太医院院判被连夜召进宫,待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出来。”
“随后,宫里要的药材单子里,多了几味调理元气、安神养心的珍品。”
秦夜眼神动了动。
父皇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
西境战事期间,他就隐约察觉父皇信中的疲态。
这次回京受阻,是否也与此有关?
若是父皇身体有恙,怕朝局动荡,故而提前布局……
可若是提前布局,为何独独瞒着他?将他按在城外,切断联系?
一个更大胆,也更让他心头发沉的念头,再次浮现。
难道……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了两步。炭火的光映着他变幻不定的侧脸。
“老曲,你这儿,还能不能想办法,往宫里递个消息?不用多,只问一个人安好即可。”秦夜停下脚步,看向老曲。
老曲面露难色:“公子,如今这光景……宫里的熟面孔都不敢乱动。”
“不过……御膳房有个负责采买的小太监,贪财,以前用过几次。”
“只是风险极大,一旦被察觉……”
“试试。”秦夜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玉佩,递给老曲,“把这个给他看,问他,李公公近日身体可还康健。”
“别的,一概不要问,不要提。”
李公公是乾帝身边贴身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太监,平日默默无闻但绝对尽心尽力。
若宫里真有涉及父皇身体的重大变故,李公公的状态或许能窥见一二。
老曲双手接过玉佩,触手温润,知道不是凡品,也明白其中分量。
“小老儿……尽力去办。”
“小心为上。”秦夜叮嘱,“另外,准备一下,我要去个地方。”
“公子要去哪?”
秦夜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缓缓吐出三个字:“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离皇宫不远,算是勋贵聚居的区域。
高墙深院,朱门紧闭,平日里就守卫森严,这几日更是如此。
秦夜没有从正门走,他让老曲带路,绕到府邸后身一条僻静小巷。
这里有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是府里下人日常出入所用,也方便一些不愿走正门的“熟客”。
秦夜年少时常来舅舅家,对这里还算熟悉。
陈石头和侯七留在巷口把风。
秦夜独自上前,叩响了角门的铜环。
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脸,是个四十多岁、管家模样的人。
他看到秦夜,先是疑惑,随即像是认出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差点惊呼出声。
秦夜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
那管家慌忙打开门,侧身让秦夜进去,又迅速关上门,插好门栓。
然后转过身,扑通就跪下了,声音发颤:“殿……殿下!您怎么……怎么到这儿来了?老爷他……”
“起来说话。”秦夜扶起他,“舅舅在府里吗?”
“在,在书房,殿下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管家说着就要往里跑。
“不用。”秦夜拦住他,“我自己过去,你别声张,就当没看见我。”
管家连连点头,额头上都见了汗。
看着秦夜熟门熟路地穿过庭院,往书房方向去,他站在原地,心怦怦直跳,感觉要出大事。
苏骁的书房亮着灯。
他刚下朝回来不久,换了便服,正坐在书案后看兵部的公文,眉头微微锁着,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秦夜的事情,乾帝的安排,像块大石头压在他心里。
韩烈派去长亭驿,表面是协助,实则是看着,这让他这个做舅舅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忽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骁以为是下人送茶,头也没抬:“放桌上吧。”
脚步声走近,却在书案前停下,没有放茶盏的声音。
苏骁疑惑地抬起头,然后整个人僵住了。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摊开的公文上,洇开一团墨迹。
他张着嘴,看着站在面前、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青年,像是见了鬼。“夜……夜儿?!你……你怎么……”
秦夜看着舅舅脸上毫不作伪的震惊和慌乱,心里那点猜疑,又坐实了几分。
如果舅舅也参与瞒着他,此刻的反应不该是如此失措。
“舅舅。”秦夜开口,声音平静,“我回来看看。”
苏骁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案,几步走到秦夜面前,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又惊又急:“胡闹!你怎么进来的?”
“韩烈不是说你染了风寒在静养吗?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什么情况?陛下他……”
他忽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