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久视.”
杨广将这四字念了两遍,先是带着狂热,后来声调低闷,给人一种老雁啼寒的颓废之感。
那一双龙目森严消融。
仿佛一头老蛟在蜕皮寻求新生时,发现自己这身旧皮囊再也蜕不下去,沮丧之下什么念想都破灭个干净。
周奕见他这副模样便有猜测。
“看来陛下已寻得长生宝书。”
杨广嗤嗤而笑,掀开身旁锦盒拿出里边事物,朝周奕面前随手一丢,语气满是奚落:
“你既不懂天下共主,又陷于黄粱大梦。长生久视、龟鹤遐龄,一场骗局而已,你自以为是,又何曾走在朕的前面?”
他又饮一杯酒,欣赏面前这大反贼的表情。
周奕把杨广的长生宝书捧起一看,果真与长生诀上的练功图有关。
却又被改动许多,怪模怪样。
有些地方,已是面目全非。
见他沉默不语,杨广苍白脸上的笑意更甚:“如何?”
“这功诀陛下练过?”
“只是普通武功秘籍,有什么稀罕,朕见过的秘籍成千上万,但再厉害的高手也要受朕驱策,佛魔道统不外如是,那练它作甚?你此刻还认为自己很高明吗?”
周奕把‘长生宝书’递还杨广:
“其一,陛下这宝书脱胎于道门秘典长生诀,却有漠北邪教的功录痕迹,显是被人动过手脚,好在你没有深练,否则已遭人算计。”
杨广扫过宝书一眼,表情没有变化。
“其二,长生诀确如你所说,它是四大奇书,却依然是武学典籍。此功极为难练,但一旦大成可如广成子一般达到超凡境界,破碎金刚而去。”
“其三,长生久视并非骗局,只我知晓便有一人从东晋活到大隋,两百多年寿元依然守有青春,逍遥天地,而后破碎虚空追寻永恒。江湖上的宁散人、魔门阴后都晓得此人,陛下却没听闻过吧。”
杨广听罢表情终于变了,攥紧手中宝书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周奕颇为无情:“陛下还是别做梦了,你上了年岁,人之精气神早已被掏空,现在就是长生大法摆在面前,也无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有时我在想,陛下当了皇帝之后,若一开始就去寻这些长生典籍,躲在深宫练作龟鹤,将天下交给能臣打理,偶尔过问,恐怕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杨广听了这等诛心之言,喘着粗气,怒目瞪来:“似你这忤逆大贼,朕把你的头砍上一千遍都不为过。”
“别生气,我和那些殿前的内侍御史不同,只是爱说实话。”
方才杨广给他倒了一杯酒,周奕这时也给杨广倒了一杯。
广神气得很,一口喝干了。
周奕已是做好了杨广叫人的准备,没想到他竟压下怒火,这显然不合杨广的脾性。
大有深意道:“看来陛下周围能信任的人不多。”
杨广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全不作理会,只问:“你这反贼来此何故?”
周奕提醒道:“我追寻大明尊教的教众而来,纵然陛下昏庸失败,也不该与漠北邪教为伍,如此行径,岂不叫北边的突厥人耻笑。”
“试探朕?”
杨广带着不屑之色:“漠北粪土之贼,有什么资格见天子?”
周奕看他不似作假:“可惜,你的臣下却另有想法。”
“是谁?”
“宇文化及。”
杨广并没有生气:“宇文卿家深得朕意,岂容你挑唆是非。”
周奕漠然道:“漠北邪教在榆关饮马驿设一用毒高手,名曰骚娘子,此人就在江都,她曾依仗美色与两人有过接触,其一是死掉的来护儿将军,其二是独孤霸。
骚娘子杀掉来护儿之后被我杀死,临死前,她以独孤霸的消息将我引入宫中,如今看来,陛下倒是与大明尊教无关。”
他旁敲侧击,去看杨广的反应。
没成想,听到“独孤霸”三字后,杨广无需他再问,很干脆地说道:“独孤霸死了。”
“也是被漠北邪教所杀?”
杨广的目光锁在周奕脸上:“朕在后宫发现他,那时,他正在一位后妃的床榻上。”
周奕与独孤凤听罢,心下各都一惊。
独孤霸够混账,恐怕也没胆子干出这等事。
“陛下杀了他?”
“他死不足惜,只是没等朕砍他脑袋,他已经没了气息。”
若是寻常时候,杨广绝不会提起此事。
可想到宫中接连生变,水殿外正在斗杀,水殿内还有大贼。
他自作自受,的确成了孤家寡人。
周奕听到水殿外脚步声渐渐逼近,又对杨广道:
“陛下,其实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把张须陀从扬子县调回来,让他的大军与城内势力抗衡,如此一来,他们两败俱伤,你能活命,我也能做渔翁。”
“哼,你想得挺美。”
“这便是现实,天下因你而乱,忠隋之臣,还得几人?”
周奕站起身来,蒙上黑巾,杨广知他要走,怒而摔杯。
大喊道:
“来人,捉拿刺客!”
他这一声大吼已用尽全身气力,只听得一声爆响,杨广面前的楠木桌被剑气分成两半,虽没一剑劈在他身上,却叫劲风推他一个后仰,九龙袍沾了酒水,无比狼狈。
数位太监驾驭轻功直扑上来,惊喊道:“保护圣上!”
周围传来多道厉喝:“大胆!”
禁军高手齐齐出手,呼啸的利箭由掌控弓箭的司射左右发出,崩弦之声响彻黑夜。
“滚开~!”
杨广手一拂,几名太监哪敢挡路。
他们拥着杨广,站在水殿楼阁外延,看到下方一片乱局。
那两名黑衣人的轻功好生厉害,短短时间,便从百多禁卫的箭雨下穿过。
周奕才出水殿,就听到狂暴的破风声。
正是此前被另外一伙人吸引过去的高手,倘若这些人一直在杨广周围,他也没有办法摸过去。
“哪里走?”
在箭雨的拖延下,隋皇直属卫队、左右备身府的人马顷刻杀至。
为首着一身轻甲的折冲郎将一出手,只从指缝中露出的那一缕劲气,就非是杨广五大护驾之一的独孤盛能比。
周奕心下凝然,晓得这郎将绝不是禁军中人。
包括他身边几个执千牛刀的兵士,所用武功,无不给人一种熟悉感。
是魔门中人~!
一念至此,那折冲郎将已然杀至。
他用的乃是一条青铜古戟,制式颇为古老。
在此人逼近三丈处,周奕掣出的长剑陡然密布一层火色,健腕翻抖,火色愈盛,剑身未至,离火剑气已倾泻斩出!
那郎将见状,面色微微发紫,浑身迸发出一股充满阴寒气息的先天真气。
青铜古戟的矛尖连同横刃在他朝前递送时剧烈旋转,阴寒真气登时撑开一块领域,把离火剑气卷入其中,跟着像是捅穿一匹绢布,矛尖撕开气劲,直戳周奕!
屋顶上的琉璃瓦全朝两边碎散,周遭一切,都得避让这强横至极的一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周奕以剑对戟,竟丝毫不避。
那一剑刺来,隐隐充斥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味道。
唯有高手对决,才能将这一剑的巧妙看个清楚。
这郎将只看黑衣人的眼眸忽如鹰隼,仿佛自己任何细微动作都避不开他的眼目,就算是衣服下覆盖的肌肉运劲之态,都好像能被洞悉一般。
以他对各家武学的了解,一观这剑法,首先想到的便是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奕剑术!
剑戟未曾交击,两人的心态气势竟有了变化。
周奕一往无前,似有一剑灭敌之心,气势节节攀升。
而那折冲郎将,则是手腕微旋,亮出横刃左右扫打,带了几分守势。
不过他扫打时机抓得妙,周奕不变招,定要被他扫个正着,除非双方功力悬殊,否则必然能将长剑挡开。
那时他的青铜古戟可勾、可啄、可刺,对方空门大开,转眼毙命。
岂知周奕招法丝毫不变,电光火石就要被古戟扫中之际,忽然空间收缩,把那古戟周围的阴寒真气猛得一拽,这股盗力一生,虚空中发出像是镜面破碎一般的声音。
那郎将面色微变,认出此招。
怎是阴后的天魔大法!?
疑窦大起,但真气压缩拽着他的古戟,已是偏了位置。
长剑避开横刃,周奕身随剑动,点闪之间快得眼睛难以跟上。
这郎将却是大高手,一观他的身法,晓得不能以戟追人,忙抽身疾退。
只他抽身这一下,就够寻常练武之人学一辈子。
脚下步法绵密,手上更是幻化出无数虚实难分的戟影,就好像春秋车战五兵中的戟兵冲锋,亮出成百上千条寒光,教敌手难以琢磨不敢追击。
周奕长剑行进不见趑趄,直切戟影之中。
“叮~!”
一声震耳脆响。
那普普通通的长剑凝着月光,像是变作了一柄神兵,折冲郎将的戟影消失,变成实物。
长剑卡在横刃上,周奕右手一压。
那郎将生出一股巨力上顶,他面上紫色又起,忽见对面黑衣人速度更快,左手按右手,空间晃动,巨大力道与空间收缩之感蔓延开来。
这天魔大法有点不一样,阴后的是塌陷,这个是收缩,让他极不适应。
下一刻,古戟被压了下去。
他心道不好急忙矮身,双脚发力把下方宫舍踏破,一道剑气须臾间从他头顶斩过。
一声裂响,下方一个撑着走廊的梁柱歪倒砸在地砖上。
这是怎么回事,从哪里冒出一个会天魔大法的顶级高手?!
阴后教的吗?
但他用的,显然不是搜心剑法。
这郎将在躲开那一剑时拼命思索,那些与他一道过来的兵士,无不露出惊色。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把自家这位逼得如此狼狈。
正若有所思,剑气陡然袭来,数声惨叫接连响起。
独孤凤杀了数人,正待与周奕退走。
“轰”得一声~!
那郎将破屋而出,又杀了上来。这一次他的声势更是恐怖,已是运足全力。
强悍的阴寒真气四下铺开,卷起一个个割体生疼的气旋,他带着阴气域场朝周奕冲去,初初时四周全是古戟之影。
忽然在一瞬间,所有的影子都被收入青铜古戟的矛尖一点上。
那一点的阴寒之气,如千年幽冰,像是能把人的精神都给冻住,往周奕喉咙处直戳而去。
逼近三丈时,在阴寒域场的影响下。
要人命的那一寒点,竟在闪跳。
虚变实,实化虚。
此人魔功凶悍,更是戟法中的顶级宗师。
可是,任凭他怎么化虚,那一点都没能在周奕眼前遁去。
他的剑芒亦化作一点,刺破周遭的阴寒之气,抵上矛尖。
整个宫舍霎时间猛烈震颤,承力的八根大梁木心化粉,脆断成截,整个宫舍朝下一沉,跟着狂暴劲风以两人为中心,一圈圈朝外连续炸开,琉璃瓦就如暗器一般飞射出去。
看似平分秋色,但那折冲郎将自知劲力比拼,他已经输了。
戟法被人看透。
并且,对方以剑挡住了他的青铜古戟。
只恨他不懂真传道真气化罡之法,真气精微却不致密,否则这一招罡气对碰,以长戟撞剑,功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长剑必折。
周奕一击抵住,近身之下他变换剑招,以风神无影这灵动快剑直刺对方要害。
转瞬间双方剑来戟往,已连过二十余招。
周奕占尽攻势,切开了对方甲胄,杀了四个过来帮忙的手下,在斩向对方脖颈时,被他扭头一躲。
却在他的肩头上,留下一道剑伤。
借着宫灯月光,周奕看到了几滴淡紫色的鲜血。
这不是紫气天罗,难道是紫血大法?
就在这时,一道尖尖的嗓音带着平和的语气说道:
“林将军,这刺客好生凶辣的身手,咱家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话音没落,手上那一把拂尘已掣出强大劲风。
数不清的白丝在真气聚拢上发出银闪闪的光芒,但拂尘丝线没至周奕身前,一道剑光便从韦公公侧翼亮起,逼得他攻势一收。
手上拂尘在身前扫打化解剑气。
见另外一名黑衣人瞥开自己那帮手下,林将军哪敢去缠周奕,心中退意大涨,他一步后跃,下方屋顶便被两道剑气扫过,直接翻迭上来。
周奕一掌拍在那翻起的屋顶上,将十几个冲上来的兵将砸入乱阵。
大军汇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走!”
周奕与独孤凤一道后撤。
但后方箭雨袭来,密密麻麻,禁军司射左右已至。
近两千人齐射,断了后路!
二人功力再高,也是肉体凡胎,那林将军与韦公公怕被误伤,也和周奕一般跳下宫舍。
“杀,将他们留下!”
皇城重地,大军来得极快,此刻已是重重围住。
按照军阵厮杀,这时只要陪上几十上百条性命,往前一拖,就能将这入侵皇宫的高手杀死。
但周奕杀人太快,才落地就以快剑秒杀十几人。
独孤凤一剑泼洒出去,青砖成粉鼓荡烟尘。
林将军与韦公公两大高手扑来,想掐断他们退势,周奕一脚踩起那倒塌的梁柱,罡气化在长剑上,一震之下,长剑碎作上百块。
他挥剑一斩,洒出一道碎裂飞舞的银芒,逼得林将军与韦公公不得不挡。
一个间隙间,周奕已是抱起那根梁柱,猛得朝空中掷出。
拉着逼退禁军正回气的小凤凰,揽入怀中,一步踏上屋舍,跟着踩塌走廊,身形爆闪追上那飞出的梁柱。
踏柱而行,冲出重重禁军。
下方的弓箭手虽然惊讶,却保持极高素养,眼睛微眯,同时追着他身形跑动,等他坠落的那一刻。
然而在梁柱下落之势才起,周奕便一脚踢踏,再次借力跃飞!
“射!!”
上千道箭矢追上天际。
万万没想到的是,周奕脚下空间之力收缩,竟把射来的箭矢聚拢成为踏板,踩着箭簇又一次点跃,并借机避开其余箭矢。
一轮巨大弯月照耀下,他下一脚在空中踏出回旋劲,这便又走出一步,给人一种要朝月亮上行走的惊悚感觉。
数千禁军已经傻眼了,他们看着这等轻功神技,多数人已忘记去射下一箭。
就连林将军与韦公公这两大高手,都露出惊异之色。
同样吃惊的,还有一只在空中盘旋着的通灵扁毛畜牲。
它正在空中侦察,却怎么也想不到。
没有在云帅练功的高崖下飞翔的它,竟在隋朝皇城上空,被人一脚踩在翅膀上。
“唳~!”
它吃痛之下,凄唳长鸣,身上的羽毛被劲风瞬间搅碎,打着圈儿,从空中坠落下来。
而罪魁祸首,却借着它的身体,飞跃到了更远处。
正带着又一队禁军赶来的独孤盛在距水殿三百丈处,被一只怪鸟砸中。
他骂了一声,将怪鸟的脖子扭断。
此时的水殿阁楼之巅,正有两人呆呆地看向远空。
“陛下,你还能看到他们吗?”
萧皇后站在杨广身边,痴痴发问。
“看不见。”
杨广心神剧震,开始相信周奕的话都是真的。
普天之下,确实随处都可去得。
这才是追求长生久视之人该有的样子。
甚至,他有种对方已经上天的错觉。
“他们可是要朝月亮上去?”
杨广听到这话,望着身旁端庄得体,风韵无限的萧后。
他有四子二女,其中一子早夭,其余五名子女中,两子一女为萧后所生。
两人的关系,自不必多说。
“这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
“臣妾听闻陛下近来在钻研长生之学,便顺口说了。”
谈起“长生”,结合方才那一幕,杨广心中有过一阵火热。但想起周奕的话,又宛如受到巨大打击,沮丧得很。
望着水殿下方的湖泊,在宫灯照耀下,水中正有自己的倒影。
杨广不禁失神,幽幽道:“好头颅,谁当斫之。”
“陛下~!”
萧后一脸悲戚,像是变成一个普通妻子。
此时的悲哀,却是她的丈夫一手缔造的。
她朝外边的嘈杂望去,带着担忧的语气道:“这些人”
“你不用理会。”
杨广打断了她的话。
萧后把叹息都咽到了肚中,东都时的皇帝与江都时的皇帝,性格完全不同。
近来,更是不好琢磨。
她亦知宫廷之变,可皇帝都做不了什么,更何况是她。
“皇后,独孤家会背叛朕吗?”
萧后以为他说的是后宫那件事,便宽慰道:“独孤霸已死过多时,只是贼人故意气陛下。”
“不提独孤霸,你只说独孤家。”
萧后回道:“陛下在江都的护驾中,独孤盛最值得信任,加之母后的关系,独孤家是最不可能背叛陛下的。”
杨广哼了一声,脸上有一层怒容:“独孤家,还真是有本事。”
萧后不明白他为何又怒。
不多时,当值的护驾高手独孤盛在外边求见。
杨广屏退旁人,单独与独孤盛说了一些话。
小老头面色惨变,吓得跪在地上。
等他从水殿离开时,老脸泛白,手心都是汗水。
在韦公公汇报完皇城乱局后,杨广又将宫娥、曲艺大家召来。
接着奏乐,接着舞。
江都宫月,又一次在临江宫中唱响。
听着这般小调,水殿外的林将军正背负双手走来走去。
不久,韦公公寻了过来。
“楚王可想到那是谁了?”
林士弘冷哼一声:“有这等轻功的,恐怕只有江淮军那人,只是我没想到,他如此难对付,似乎与闻采婷说的不一样。”
林士弘摆出一张臭脸,韦公公倒也不觉得奇怪。
辟守玄乃是阴后的师叔,作为其弟子,自然与阴后同辈。
他的功力本就胜过辟守玄,近来又有精进。
却没想到,才出山,便在一个小辈手上吃了大亏。
“此人来到江都,只怕要坏我大事。”
“楚王勿忧。”
韦公公道:“陛下身边除了我们,便是独孤阀,宇文阀,只待他们两家斗起来,我们趁机截取果实,楚王便可得江都。那时江南大局,便在我阴癸派手中。”
他又道:“城内并无江淮军势力,他周大都督再厉害,又能有何用?”
“只怕独孤阀势力不够,宇文阀背后还有大明尊教那帮人。”
“不然,这两家已是势同水火,且西突厥、吐谷浑的人也来凑热闹,必然创造乱局。”
林士弘微微点头,又皱着眉:“这小子怎懂得天魔大法?阴后在干什么?天魔策也保管不好?”
韦公公却道:
“莫要着急,此人的武功看上去像天魔大法,却不一定是,阴后的功夫,可与他不同。再来,他的运劲之法又有点像石之轩的不死印法。难道阴后与邪王一起给他传功?”
这怎么可能?
林士弘抱臂冷笑。
韦公公又提醒一声:“阴后正在闭关,待他出关之后,楚王纵然处于功力增长期,但在她面前,最好收敛一些。”
“难道,她真能.”
“已是十之八九,以阴后的功力再行突破,石之轩也无处可遁。她一旦收拾完石之轩,就轮到两派六道了。”
“果真如此,林某也佩服得很。”
林士宏转脸又道:“你叫宗门中人留意江淮那人,我去寻窦贤。”
韦公公点头,自然晓得他要干什么。
这窦贤乃是禁卫军中郎将,也是骁果军中反叛之心极强之人。
他倒没有裴虔通、令狐行达那种胆量,只是思乡之情太浓。
私下秘密商议,要与一些关中同乡逃出扬州,返回关中与亲人团聚。
阴癸派早已扎根江都,对于这些能利用上的人,岂能错过。
宇文阀的动作加快,他们的动作也随之加快。
杨广再迟钝也能察觉,可如今车轮转动起来,以他亏空的孱弱身躯,哪有本事将之停下呢.
……
月色下,一道黑影在奔出隋宫皇城后并未停下。
一脚踩在地面,非但没有减缓,反倒将一身功力运转至极。
脚下真气旋腾,宛如踏在风上行走。
速度快到极限,在屋巷楼宇间带出呼呼风响。
“小凤,有了没。”
周奕吃力问道。
少女娇声催促:“再快点。”
“不行了,已是最快了。”
周奕停在一棵大柳树的树头上,深深喘了一口气。
“我已能点怪鸟而行,轻功绝不比云帅差。”
独孤凤朝他背一摸,立刻醒悟:“是衣服不对,云帅的白袍穿过风,把风割裂,这才有风的歌谣。你得换一身衣服。”
“下次吧,下次吧。”
周奕回望着宫廷方向:
“今晚相当凶险,禁军集合的速度比我预料中要快,更没想到还有这般高手。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人的武功应该是紫血大法。”
见她露出好奇之色,周奕简单讲述这部近乎失传的法门。
比如血液变紫,挖掘人身小天地潜力,身体机能大增,阴寒先天真气域场等等。
小凤凰认真道:“我觉得,还是天师随想录厉害一些,那人若无帮手,也不是你的对手。”
说起武学,她兴致极高。
周奕将她从怀中放下,两人朝独孤府走去。
一路上,又谈到剑法。
周奕以那魔门高手的戟法举例,如何破招。
这里面自然运用了鲁妙子所传的“遁去的一”,这才给林士弘一种奕剑术的错觉。
其实二者并不相同。
周奕并非先一步封死对方后招,而是在对方戟影中看破对手想要遁去的致命矛尖,并以极快的剑法相抵。
这种被看透的感觉,容易让人以为是奕剑术,仿佛自己对弈下棋全盘输光一般。
实则各有机巧。
周奕与鲁妙子交流许久,见识到“万物”,又知悉“遁去的一”。
加之他本身所治各般经卷,又有天师随想,他的武学造诣,在江湖上已属凤毛麟角。
哪怕是开宗立派,设道场宣讲武经,都是轻而易举。
独孤凤听了他的讲述,深有感触:
“几年前,你对武学还是一知半解,现如今,论这份武学修养,已是超越我的祖母。”
周奕笑道:“祖母深居简出,而我奔走天下,所见不同罢了。”
小凤凰已习惯他的天赋,转而换了个问题:
“今日寻杨广,便是为了张须陀之事?”
“嗯,还有你三叔。”
周奕思忖道:
“没了来护儿,只凭你二叔没法成事,他面对杨广,恐怕怯懦得很,什么也不敢讲明白。大明尊教对来护儿动手,这事已不能再拖,只好去寻杨广见一面。”
“他若想多活一段时日,就该听我的。”
独孤凤想到什么,带着诧异之色,忽然问:“张须陀不会也是你的人吧?”
“那倒不至于,只是他营中有人与我是旧识。”
“不过.”
周奕话音一转,看她的表情:“你三叔这事已是盖棺定论了。”
独孤凤眉色稍暗:“我倒是没什么伤心的,只是担心祖母知道此事后伤心难过。”
“别将祖母想的那样脆弱。”
周奕安慰一句:“在江湖上拼杀,再厉害的人物也不能保证自己总能全身而退,生生死死,在所难免。”
周奕又把话题转走,与她说起自己的猜测与杨广的处境。
等他们回到家中时,再次撞见张夫人。
一回生二回熟,张夫人这次也不再问“是不是周先生”这种话。
只是等周奕离开后,她便拉着独孤凤单独说话。
骚娘子死在裴府第八日。
“周先生,宫中有变.”
独孤盛将宫内的事转述给周奕听。
“那些入宫的漠北人虽有手段,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那两名黑衣人,能在重重禁卫的围堵下杀出重围,实在非同小可。出现如此高手,这皇城周边的左右武卫,又加增大量人手,再想对陛下动手,恐怕就插翅难逃了。”
“不过,我三弟他”
周奕见他面露难色,问道:“陛下对你说了什么?”
独孤盛便将独孤霸出现在后宫一事说给周奕听,脸上带着愤怒与恐慌。
这显然是被人陷害的。
“无妨,独孤雄还能在禁军中任职,说明陛下知悉内情,并未怪罪。”
独孤雄是独孤霸的儿子。
与色鬼老爹相比,他一直随禁军做事,还算个老实的。
独孤盛吸了一口气:“那为何陛下对我大肆训斥,说我独孤家与反贼为伍,数落我家背弃亲缘。”
周奕笑道:“那自然是策公子与竹花帮勾结一事。”
独孤盛听罢,想到自己在宫中几次受气,又被裴虔通指桑骂槐,登时闪烁怒火。
“他娘的!回头老夫定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周奕见状,换做认真之色:
“二爷还要醒悟一点,宫中才遭刺客,陛下便寻你问话。虽是训斥,却是要你办事。”
“哦?”
独孤盛盯着外置大脑:“周先生有何高见。”
“你须得进宫,当着内侍御史的面,再次进言,让张须陀大军入城。”
周奕又加了一句:“若有人提起江淮军,你就说扬子县守城本就是扬州总管职责,尉迟胜弃城不守,不该交给张须陀。”
“你再加一条,就说宫中多有刺客,需要张须陀金紫大营中的高手一道防守宫城四周。”
独孤盛点了点头:“老夫何时进宫?”
周奕朝门外一指:“此刻,马已经给二爷备好了。”
独孤盛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朝门外走去。
不过,他先拐弯去了独孤策的院落,把大侄子臭骂一顿。
接着马不停蹄赶往皇宫。
这一次,杨广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耐心听独孤盛讲述张须陀大军实情。
虽然尉迟胜出言反对,但在独孤盛的力谏之下,杨广最终点头。
仅三日后
张大将军与镇寇将军,终于一道踏入江都城门,迈过那道如天堑一般的宏伟之墙。
墙里面的骁果军想出来,墙外的张须陀大军想进来。
望着江都街景,张须陀内心明悟。
这是他最后的尽忠之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