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河内安南事务所边上的指挥部却灯火通明。
廖耀湘趴在用时5个月才做完的粗制沙盘前不断研究,视线在太原与北宁来回研究,看到参谋拿着食盒进来,他忍不住问了一嘴:
“老李带的援军何时能到?”
参谋长杨焜拿起一个热乎的包子,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就放下。
“日寇在红河河谷层层封锁,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按照上次的经验,至少也需要10天,如果下雨的话”
话音刚落,一阵雷鸣响彻平原,豆大的雨滴似乎听到了杨焜的召唤,落入人间。
白日里明媚的艳阳天,到了晚上瞬间变作那倾盆大雨。
听到雨声,廖耀湘却是脸色一喜:“好!”
说着,他便快步冲出屋子,看着漫天的大雨,廖耀湘伸出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杨焜也跟着冲出来:“可是援军.”
大雨中,廖耀湘打断他的话:“后撤!命令太原与右陇的部队撤回来,他小鬼子不是日夜猛攻吗?让他攻,让2团驻守北宁,3团守志灵,聚河而守!”
“”
杨焜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面露喜色:“是!”
廖耀湘抬头面向漫天大雨,任由雨滴模糊了他的金丝眼镜:“战车?重炮?哈哈哈哈!来啊,小鬼子,我廖耀湘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雨越下越大,但廖耀湘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他浑身湿漉漉地回到指挥室,接过副官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后,直接来到食盒前,拿起包子就往嘴里塞,嘴里含糊不清:
“明天开始,抓紧运输物资到北宁,我们这20公里的公路后勤,小鬼子要跑400公里的泥地,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杨焜这时候已经发完电报,就看见参谋急匆匆跑来:“旅长.李旅长亲率敢死队突击,攻克红河河谷第一道防线!不过”
“不过什么?!”
杨焜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么好的消息,为什么要加个不过?
廖耀湘也停下了动作,看向那名参谋。
看到两位长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参谋咽了咽口水:“李旅长身中三弹”
“该死!”
砰——!
廖耀湘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碟子“哐哐”作响。
那可是一直陪着他从淞沪打到河内的老战友,在得知沈复兴南下却没有先锋大将的时候,也是他主动站出来。
廖耀湘还记得李鹤年只带了自己的贴身警卫,乘坐飞机离开河内时对自己说的话:“建楚兄,我那外甥性子你是知道的,要是让他知道这里即将面对数万日军围攻,怕是要亲自冲阵陷阵。”
“诶?说起来也有些奇怪,你跟他称兄道弟,跟我也称兄道弟,咱俩这关系是不是有些乱?”
“算了,你我就各论各的,第一旅是咱们老底子部队,就算我不在,他们也不能丢了份。”
“十天,十天之后,我亲自带援军赶到!”
“记住了啊~坚持十天,到第十天早晨天亮的时候,我李鹤年爬也会爬到河内的!”
想起这些,廖耀湘的眼眶顿时红了,他向杨焜伸了伸手,后者没反应过来。
廖耀湘声音很轻,很难过:“有烟么?”
从杨焜手中接过香烟,廖耀湘的手还在颤抖:“让我别冲到一线,你倒好,自己组织敢死队冲锋?”
“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死也要一起死在打鬼子的路上?”
指挥部人人沉默,李鹤年绝对是第7师资格最老的指挥官之一,要不是经常把功劳分给下面的兄弟们,怕是早就升副师长了。
为什么第7师的副师长位置一直空着?
廖耀湘好几次为他请功,都被他拒绝:“沈家、李家具是一体,我当个旅长,还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可要是真当了副师长,上面怎么想?下一步是不是要升师长?再下一步?”
“复兴同我说过,这一个薛伯陵一个他,都是不听话的代表,上面要的是绝对控制,听话的人,而不是有主见有思想的将领!”
“丢了长沙,他薛伯陵也就到头了,丢了豫北,他沈复兴也只能回去当好女婿了!”
“所以啊,咱家只能有一个出头鸟,你就别劝我了。”
每每想起这些,廖耀湘又是一阵难过。
从淞沪的一腔热血,到安南的雄心壮志,可到头来,却在国府的一次次退让,一步步内斗中渐渐熄灭。
若不是这次沈复兴的再三劝说与一纸通电,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
这时候,杨焜看着心情低落的廖耀湘:“师长,鹤年他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廖耀湘吐出一口烟,眼神逐渐转为死寂:“我知道,让一团撤出越池,不能带走的全炸了,退守红河南岸的山西县。”
“这”杨焜瞪大眼睛:“师长,不可啊,这不就把西大门彻底放开了吗?”
廖耀湘只是重复:“我知道。”
“小鬼子直扑河内怎么办?大本营要是打烂了,补给可就危险了啊,这几日的轰炸,损失可不小啊!您要冷静!”杨焜有些着急,他以为廖耀湘是昏头了。
“我知道。”廖耀湘再次重复,深吸了一口烟,过肺的眩晕感似乎能让他忘了悲伤:“夏天,三枪,雨季,鹤年啊,你要是挺不过去,我就让小鬼子给你陪葬!”
见师长自顾自在那里抽烟说话,杨焜急得团团转,河内东面临海,只要炮兵部队准备充分,就那几个登陆点,来多少死多少。
太原则是河内北门户,宁平是南门户,而越池就是河内的西门户。
北面是日寇进攻的重点,撤回来沿河据守无可厚非。
南翼主要是保隆的叛军与登陆部队,卡死宁平,对方便没什么机会。
但越池一旦丢失,河内就要遭受冲击!
杨焜不得不急,他快步上前,刚打算说什么,就看到廖耀湘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神:“调动预备队,那便先从这支日寇开始吧,我要吃掉它!”
“三思啊,师长,我们没那么多部队!”杨焜不明白,就两个团,要吃掉日寇一个联队与保隆的2个师?
廖耀湘摇头:“不,我们有!”
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让参谋去通知全城,明天将在原法属印支总督府举行仪式。
见廖耀湘走向小间的行军床准备休息,杨焜急中生智:“去,给沈副司长发电报,把情况说清楚,廖师长失了心智。”
“是!”
第二天
廖耀湘起了个早,与正常一样吃早饭,与众人打招呼。
可他越是这样,其他人就越是担心。
杨焜更是安排人时时刻刻盯着廖耀湘,生怕他把所有人骗到什么总督府,自己偷偷摸摸跑到前线去。
但廖耀湘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杨焜有些不太明白。
外面的雨还在下,因为战争的原因,河内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百姓,有搬迁过来的汉人,也有当地的百姓。
清早的时候,安南事务司就已经配合第7师将公告贴满了全城,各个部门官员包括后勤的全部出来,拿着铁喇叭就用汉语、越语在城内各个街道喊话。
天依旧是灰蒙蒙的,雨是一直下的。
在河内躲避战乱的人们与租借的百姓开始陆续向着总督府外的大广场集结,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中间留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天公作美,就在仪式开始的前半小时,雨势突然变大。
随后一片乌云飘过,带着大雨去向北方。
天空突然放晴,战鼓声随之由远及近,从租界内传来。
人群开始变得骚动,这是要做什么?
誓师出征吗?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不少当地人露出复杂地神色,看向远处的行来的队伍。
至于在租借的或者从国内逃到河内讨生活的华人,则是又惊又喜。
沓!
沓!
整齐的脚步声让他们想起了那日在河内的阅兵仪式,也是这般声音。
可下一秒
这些华人愣住了,那面许久未见的旗帜竟然走出了租界区,堂而皇之地的来到大街上。
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在众人脑海中闪现,但又很快被他们抛诸脑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里可是法属印支,是阮朝
但随着仪仗队越来越近,这些华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那种喉咙被无形之物卡住的感觉,让这些华人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只有当地人皱着眉头,看着这压制了自己上千年的邻居再次耀武扬威,心里很不舒服。
要不是保隆与小鬼子一路杀害百姓,他们甚至想要重新加入保隆的队伍。
可保大皇帝已经在西贡站稳脚跟,号召所有阮朝子民拿起武器,勤王救驾。
可恶!
大部分当地人的内心是反感的,可偏偏现在这些人保护着他们,也占据着民族大义。
就连英美都没说什么,他们就更没有发言权了。
是啊!
中日法英已经上桌了,可没有话语权的阮朝,现在只是餐桌上的菜。
这就是世界的运行法则!
不多时,人们看见总督府门口的高台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廖耀湘。
“这是要演讲吗?”
“还真是誓师出征?”
“总不能强征民夫吧?”
“谁知道呢,这些华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小声些。”
看着台下议论声四起,廖耀湘轻声招呼杨焜过来:“军乐队呢?”
“啊?在在后面,要唱军歌吗?”杨焜到现在还不明白,廖耀湘要做什么。
听到军乐队在,廖耀湘点头。
他缓缓走向旗手:“拿低一点。”
?
旗手不明白,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缓缓放低旗帜。
廖耀湘没说话,只是默默拆下旗帜,来到旗杆前,拽下原来法属印支的旗帜,随手一丢。
“军乐队——!”
突如其来的爆喝,让所有人为之一振,杨焜瞬间瞳孔骤缩,他明白师长要做什么了。
只是这一刹那,杨焜眼中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面色变得涨红。
什么叫热血上涌,这边就是了!
廖耀湘只是看了一眼杨焜,后者飞一般地跑上去,抓住另外一端绳子。
“升国旗,奏国歌——!”
又是一阵怒吼!
这次,军乐队指挥感觉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这是哪里?
这是法属印支总督府!
常年悬挂白色,阿不,三色国旗的地方!
现在他们竟然要在这里升国旗,奏国歌!
看着那在地上随风滚动的三色旗,又看着廖师长手中的青天白日满地红,他只感觉喉咙一阵干涩,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随着指挥棒开始挥舞,每个华人都熟悉的乐曲开始在总督府的广场上奏响。
那面国旗被廖耀湘轻轻迭好,随着音乐的响起向外抛出,迎风招展!
“三民主义.咨尔多士,为民前锋!矢勤矢勇,必信必忠!”
随着廖耀湘几乎用呐喊地方式将国歌一字一句唱出来,这股呐喊就传到了整个升旗台,传到了广场,传到了街道,传到了租借,传到了整个河内。
那面国旗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所有人的眼中只有这面国旗,即便再对重庆不满,那也是自己的国家,只要换一个,换一个一定会好起来的。
千百年了,都是这样的。
只要种族不灭,这个民族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商人尚白、秦人尚黑、汉人尚红,但都是炎黄子孙!
乐曲终于停下,歌声也随之停下,华人们的热血再次被点燃。
国旗在这里,没得退路了。
廖耀湘看着升起来的国旗,一颗心终于放下,身体竟然有些不能支撑地一个趔趄,杨焜急忙上前扶住,他只听到廖耀湘对他说:“维安的招数真好使啊,去吧,这是我写的募兵令,这里聚集了近30万华人,我要带他们.杀鬼子!”
这一日,廖耀湘在河内募兵9000有余,他精心挑选其中5000,学着沈复兴的模样,组成【河内旅】。
这一日,青天白日满地红取代三色旗,虽然引发不小争论,但大敌当前,一切争论都是个屁!
这一日,也被后世史家称为【河内易帜】!
司马忠在保隆国王的起居注中写到:
王无一日有笑颜,兵败被俘后,每每提及【河内易帜】便无比痛恨。
纵使太上王保大在完成君主立宪后因病禅位于王,王仍时常言之:若无河内之大败,吾可称帝而非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