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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七章 夜亭鉴画

    “天机先生……问过大人同样的话。”香莲的声音轻若蚊蚋。

    “同样的话?”

    香莲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在她胸腔里颤抖着。

    “我没有对他提及……提及那个地方一个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但……但他知道我六年前就被拐卖出村,也……也从我的话语中知道是什么时候进了潇湘馆。”

    她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所以……所以他也问起,我……我中间那一年多的时间去了哪里。”

    魏长乐眉头锁得更紧,“所以他对你这段时间的经历也很感兴趣?”

    “我……我听他询问,心中惶恐,便不敢多说,匆匆离开了。”香莲垂下眼帘,“所以后来他就没有再问过。”

    魏长乐沉默下来。

    香莲的这番话,让他先前的推论摇摇欲坠。

    若她真的未对天机先生提及白衣主人,那摘心案与白衣主人之间,似乎真的毫无关联。

    可是,两桩事情都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在香莲身上。

    天下真有这般巧合?

    魏长乐不信。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迷雾之中,定有某个关键的环节被遗漏了——就像棋局中那枚被遗忘的暗子,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牵动整盘棋的胜负。

    若能找到天机先生,从他口中探出更详尽的口供,许多迷雾或许就能豁然开朗。

    当务之急便是查明天机的行踪,探明他的下落。

    然而眼下,他却不便亲自出马。

    想到京兆府,魏长乐的唇角浮起一丝冷意。

    周兴那帮人必定还在严密监视着他的动向。

    在这桩案子线索尚未理清之前,他决不能让京兆府打乱自己的步调。

    不过,他心中已有了调查天机的最佳人选。

    ......

    ......

    魏府后园的荷心亭内,灯火通明如昼。

    时已入夏,夜色中的荷塘正是生机最盛之时。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上,晚风拂过,带起阵阵清香。

    那香气混着亭内酒菜的芬芳,在空气中幽幽浮动。

    魏长乐的这座宅邸,占地虽广,却空旷得很。

    下人不多,仅有宫里赏赐的两名太监和两名宫女。

    魏长乐也未再添雇仆役,府中平日便只这四人照料——两名太监掌饮食,两名宫女理杂务。

    好在魏长乐时常不在府中,即便归来也从不苛求繁文缛节,几个仆从倒也清闲,比在宫里时自在许多。

    今夜魏长乐在府中设宴,只请了窦冲与王桧二人。

    这两人与他私交渐深,皆知太后对这位新任监察司卿颇为器重,是朝中正红的后起之秀。

    接到帖子的二人自是欣然赴约。

    酒菜早已布好,皆是太监刘喜的手艺。

    刚进府的时候,那小太监小康子就说过,刘喜的厨艺了得,神都四大名楼的厨子都不及。

    今晚魏长乐难得在府里设小宴,刘喜为了有所表现,亲自下厨,备下了一桌拿手好菜。

    酒壶里盛着陈年佳酿,酒香醇厚,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魏长乐屏退下人,亭中只余三人对饮。

    窦冲却是坐了主位,身着墨绿锦袍,腰悬玉带,气势张扬。

    王桧和魏长乐一左一右。

    “三弟,这顿酒你幸好请了,否则这道坎我过不去!”窦冲佯装不悦,声若洪钟,打破了亭中的宁静。

    他看向王桧,故意不快道:“上次在潇湘馆,明明说好是他做东,中途他竟溜了。我与赵婆准等了一夜,以为他会回来结账,谁知这小子一去不返!别的先不提,自罚三杯!”

    魏长乐含笑举杯,眉眼间皆是温润:“大哥,这酒确该罚。但我哪比得上你,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名将,饮酒如饮水。我先自罚一杯,权当赔罪!”

    窦冲虽未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但这话当着王桧的面说出,让他颇为受用。

    他哈哈笑道:“三弟,听说那晚你是跑去瞧死人了?”

    “碰巧遇上了京兆府诛杀凶犯。”魏长乐心知窦冲身为太后亲侄,消息自然灵通。

    “凶犯?”窦冲不屑嗤笑,“狗屁的凶犯!”

    他环视二人,压低声音,“连死者身份都未查明,行凶动机一概不知,这就能揪出真凶?说什么巧遇行凶,哄三岁孩童呢?若真有这等运气,他周兴还能只是个参军事?”

    魏长乐暗忖这位便宜大哥倒也不笨,一语中的。

    连窦冲都看得明白,宫中朝中自然也都心知肚明。

    王桧似笑非笑,欲言又止。

    他目光在魏长乐和窦冲之间流转,终究没有开口。

    “不提他了。”窦冲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晦气的话题。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酒盏,叹道:“可惜,这不是‘美人醉’,否则今夜定要一醉方休!”

    “美人醉?”王桧诧异抬头,“大将军,那是何物?”

    窦冲反问:“你没听过?”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妙的事,“甜水集潇湘馆最好的酒。上次与三弟去时,红姑娘奉上的便是此酒。”

    他咂了咂嘴,回味无穷,“初尝时不觉得有何特别,可这几日连梦里都想再饮两口。三弟,难道你没这般念想?”

    “倒真没有。”魏长乐奇道,眉头微挑,“大哥你出身贵胄,什么佳酿没尝过?府上比‘美人醉’好的美酒定然不少,为何独独对它念念不忘?”

    “我也说不清,就是馋这一口。”窦冲咂咂嘴,眼神有些迷离,“那种地方,我也不好常去。前日派人找过红姑娘,想买几坛,多少银钱都不计较。可她却说这两日缺货,一直无人送货。问起来源,她又含糊其辞。”

    他摇摇头,有些懊恼,“奶奶的,只能忍着。若知道货源在哪儿,我干脆把那酿酒的作坊都买下来!”

    王桧一脸稀奇:“我却从未听说过什么‘美人醉’。潇湘馆我也常去,从未有人给我上过此酒。大将军,莫不是记错了名字?”

    “绝不可能。”窦冲摆手,语气笃定,“三弟,你作证,我是否记错了?”

    魏长乐点头,神色坦然:“确是‘美人醉’。只是当晚饮后,只觉入喉清冽,并无太特别之处。若非大哥今日提起,我都快忘了这酒。”

    “所以说你还不是真正的好酒之人。”窦冲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盯着空杯,“你这酒也不差,但总觉差些劲头。饮过‘美人醉’后,别的酒都显得寡淡了。说来奇怪,那酒后劲绵长,第二日醒来,竟觉神清气爽,仿佛……仿佛年轻了几岁。”

    王桧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笑道:“大将军,此事交给我。我对潇湘馆熟得很,回头亲自去问明‘美人醉’的来源。届时给您送一车到府上。”

    “哈哈哈,那便有劳了!”窦冲大喜,举杯敬王桧。

    一杯酒下肚,他才环顾四周,仿佛憋着秘密不吐不快,低声道:“不瞒你们,我近日有桩大喜事,到时少不得摆宴。若在那之前能得些‘美人醉’,宴上拿出来,可是大大长脸!”

    “大喜事?”魏长乐顺势问道,身体微微前倾,“可是嫂子有喜了?”

    窦冲翻了个白眼:“非是家事。”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此处无外人,我只对你二人说。但在旨意下达前,万不可泄露半个字。太后常告诫我,事未成定局前,纵是板上钉钉,也不可轻易张扬。我并非炫耀,只是视你们为兄弟,无需隐瞒。”

    王桧正色道:“能让大将军如此欢喜,定非寻常之事。放心,今夜之言,绝不外传。”

    “再过几日,宫里便有旨意。”窦冲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右虎贲卫大将军嫪荀将卸任,由我接替其职!”

    魏长乐神色平静,王桧却惊得手中的酒杯晃了晃,酒液险些洒出:“当真……当真?”

    “太后亲口所言,岂能有假?”窦冲略有不悦,眉头皱起,“王桧,莫非你觉得我不配坐这位子?”

    “绝非此意!”王桧忙道,放下酒杯,拱手作礼,“大将军,我只是没想到……”

    他也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南衙北司,北司军装备向来精于南衙卫。唯独左右虎贲卫,装备不逊北司军。且朝野皆知,南衙八卫中最能打的便是左右虎贲卫。北司六军任何一支拉出来,都未必是右虎贲卫的对手。”

    “正是如此。”窦冲不无得意,挺直了腰背,“除虎贲卫与左右威卫,其他兵马我还真看不上。我是边关回来的将领,要带就带最好的兵!”

    “大将军,虎贲卫素来掌握在独孤家手中。”王桧皱眉,言辞谨慎,“左虎贲卫由独孤泰直领,嫪荀更是独孤家死党,谁不知他对独孤氏忠心耿耿?嫪家昔年是独孤氏家将出身,至今嫪荀仍自视为独孤氏家臣。”

    他看了看窦冲的脸色,继续道:“右虎贲卫上上下下皆是独孤氏的人,您……您接掌此卫,是否……”

    后面的话他未敢说尽,但在场几人都明白——右虎贲卫骄兵悍将,又系独孤氏嫡系,窦冲这空降的贵公子,能否服众?

    独孤氏又岂会甘心让出这块肥肉?

    “你是怕我镇不住他们?”窦冲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当初我去边关,也无人看好,都说边军将士不会服气。可如今你去十二坞堡问问,谁不敬我畏我?”

    他冷哼一声,“那些边军,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子照样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

    王桧忙笑道:“那是自然。大将军用兵如神,朝中谁人不知?”

    “老子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窦冲微仰下颌,语气倨傲,“右虎贲卫虽强,比北方边军又如何?老子回来统领他们,背后有太后撑腰,谁敢不服?再说,太后既然敢让我接这个位子,自然早有安排。你们不必多虑。”

    魏长乐心中却是暗流涌动。

    右虎贲卫换将,绝非寻常人事调动。

    太后既已告知窦冲,此事应当已成定局。

    但嫪荀岂会甘心让出将位?

    嫪荀若愿,独孤氏又岂会情愿?

    对独孤氏而言,南衙八卫是维系家族的根基,关乎切身利益乃至生死存亡。

    在兵权上,独孤氏绝不会轻易退让。

    太后让亲侄窦冲接掌此职,显是在布局。

    魏长乐隐隐感到,这布局非一日之功——当年调窦冲赴边关,经风霜苦寒,既为历练,也为积攒资历。

    或许三年前窦冲出京时,太后便已谋划今日之事。

    若真如此,则说明太后对独孤家早有防备,如今是要逐步收回兵权,遏制独孤氏坐大。

    山南道事件后,太后对独孤氏戒备更深。

    此番换将,既是布局,亦是试探。

    王桧的担忧不无道理,窦冲虽出身窦氏,却非将才。

    右虎贲卫中多骄兵悍将,又是独孤氏嫡系,能否服这位空降的贵公子,尚未可知。

    但太后既已出手,对魏长乐而言,未尝不是好消息。

    “恭喜大哥!”魏长乐当即提壶,为三人斟满酒。

    他举起酒杯,眼神诚挚,“连边关骄兵悍将都对大哥心服口服,区区右虎贲卫,何足挂齿?南衙八卫是大梁的兵,非独孤氏私兵。大哥上任,正是让将士们明白,他们端的是谁的碗,吃的是谁的粮!”

    这话说得巧妙,既恭维了窦冲,又点出了太后收权的意图。

    窦冲闻言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王桧亦举杯笑道:“大将军武勇过人,又有太后倚重,那些武夫岂敢造次?来,饮酒饮酒!”

    三杯过后,气氛愈加热络。

    月色渐移,荷香愈浓。

    魏长乐见时机成熟,忽道:“大哥喜事将临,我这做兄弟的不能不表心意。说来惭愧,我升任司卿后,收了不少贺礼。其中有些颇有意思,今日正好借花献佛。”

    “你要送我贺礼?”窦冲一脸笑容,“不急,不急!”

    魏长乐笑道:“赶巧不如赶早。我是你结拜兄弟,就该第一个恭贺。大哥文武双全,名刀宝马自是不缺,我那贺礼之中倒有几幅字画,去取来请大哥品鉴。若有合眼的,便当我贺礼!”

    “你我兄弟,何必客气!”窦冲大手一挥,兴致勃勃,“速取来瞧瞧!”

    窦冲毕竟是被窦氏当做氏族栋梁培养的,虽文不成武不就,但比起寻常武将,于书画之道还是精通许多。

    他向来以儒将自居,对此颇有兴致。

    魏长乐起身离席,片刻后,他捧回几卷字画,小心置于亭中石桌。

    “多是监察院同僚所赠。”魏长乐展开第一幅,画轴徐徐铺开,露出苍劲的山水,“这幅是《秋山访友图》,意境深远。据说是前朝大家李思训的真迹,你看这山石的皴法,这云气的渲染……”

    王桧细观,连连点头:“果然不凡。李思训的山水,最重气势。这幅虽尺幅不大,却有千里江山的气象。”

    窦冲也凑近细看,手指虚点:“这瀑布画得好,仿佛能听见水声。”

    他虽不懂深奥的画理,但基本的鉴赏力还是有的。

    第二幅是《雪中梅》,素白的绢本上,数枝红梅凌寒绽放,笔墨细腻,设色清雅。

    窦冲看得津津有味:“好画,好画!这梅花画得精神,不似寻常文人画的羸弱。寒冬之中,有此生机,难得!”

    魏长乐微笑点头,“大哥都看看,若是喜欢,都拿去!”

    说完,缓缓展开第三幅。

    画轴铺开,露出泛黄的宣纸。

    画面之上,一名身着宽肩窄腰白色丝袍的男子侧身而立,背脊挺直得近乎僵硬。

    男子面部,却是一副青铜面具的轮廓,那面具造型古朴,眼孔处一片漆黑,仿佛能吞噬光线。

    整幅画用墨极简,几乎全是淡墨勾勒,唯有那面具用了少许赭石点染,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亭中忽然静了下来。

    荷塘的风穿过亭子,吹得烛火摇曳不定,画中人的影子在纸面上晃动,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这幅倒是特别,我先前也未细看。”魏长乐故作随意,声音平静,“不知何人所绘,亦未署名。画中人物只取侧影,颇有意境。”

    他顿了顿,语气略带遗憾,“但此画毫无美感,可是送错了?”

    他作势要卷起画轴,“大哥,这幅便算了,莫污了您的眼……”

    “且慢!”窦冲抬手止住,他的眉头紧锁,眯眼端详着画中那抹白色的侧影:“我怎么觉着好眼熟?”

    魏长乐眼角跳动,眸中划过一道光,却面不改色。

    王桧也是细看,半晌,沉吟道:“这人的身形……确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但.....没有面孔,一时又想不起来。”

    魏长乐心中一紧,面上却笑道:“哦?二位认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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